「報紙雜誌會死咬著這個案子不放,到時無論哪一方恐怕都會聲名狼藉的。」凱西說著不由得一陣寒顫。「我不想讓這種不幸影響到孩子。」
「我同意,」阮瑞斯沉著地說道,「不過,我會去驗血,同時寫信給醫院董事會告訴他
們這一切的經過。雖然我並不打算提出控訴,但是我會要求他們提出一個正式的答覆,這樣做可以防止將來再造成這種錯誤。」
「我想這是最好的做法了,我相信蘇珊和泰德也會同意的。阮先生,你們夫婦倆曾經懷疑過嘉奇不是你們的兒子嗎?」
他抬了一下眼眉,「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必拘泥形式了,我叫阮瑞斯,針對你的問題,答案是斬釘截鐵的『不』。葛洛莉是一個修長高挑的金髮美女,她有一雙淡褐色的大眼睛。每個人都認定嘉奇的身材及膚色遺傳來自他母親。可是等我看了你姊姊及姊夫的照片後,才發覺原先所認定的那一點『遺傳』只是相似而已,事實上嘉奇和他的親生父母才是無懈可擊的酷似。」
凱西點頭。正想多問一點有關他太太的問題時,娜娣帶著傑森和嬰兒食品進來了。傑森身上繫著圍兜,正千方百計地想要扯掉它。
阮瑞斯幫她把兒子抱進高腳椅,娜娣將食物放在桌上。「喔!這是我的小寶貝的圍兜,」娜娣將圍兜繫在嘉奇的脖子上。「現在你們該好好吃飯了,我會擋住所有打進來的電話,讓你們說個夠。」
阮瑞斯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開。娜娣和阮瑞斯之間就像家人一樣親密。
凱西和阮瑞斯正聊著泰德的意外和蘇珊的病時,嘉奇表現得很乖巧利落。很多時候,嘉奇一個人靜靜地用小湯匙吃飯,卻沒有吃得到處都是。凱西倒希望傑森也能這麼熟練乖巧。他喜歡羊肉,但是每次阮瑞斯餵他滿口豆子時,他只是含在嘴裡老半天,最後再全部吐出來。更糟的是,他把桌椅四周都污染得一塌糊塗,真像一幅活油畫似的。
令凱西驚訝的是,阮瑞斯竟然不慍不怒,反而痛快得不得了。她簡直難以想像此人就是那個傲慢、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銀行家。這個人差點就要把她交給警衛,掃地出門。
嘉奇還沒吃完他的水蜜桃,似乎就顯得疲累而且昏昏欲睡了。傑森也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但是他更顯出平靜之前的暴風雨——吵鬧不休、頑強難馴。
凱西看著阮瑞斯,發現他不停地格格笑著欣賞眼前這天翻地覆的景象。「我能抱嘉奇上床去睡嗎?」她問。
阮瑞斯投以悉聽尊便的眼光,然後在嘉奇的頭上輕柔地撫弄著。「是不是我的小寶貝太興奮過度,才困成這個樣子?我們乾脆一起把他們抱上樓去,你照應嘉奇,我來給傑森洗個澡,你看怎麼樣?」
凱西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願你能瞭解傑森平時吃飯不是這個樣子。」
他抿了嘴唇說道:「若我母親看到這情形,會告訴你我小時候比這個更糟。實在是虎父虎子,沒辦法啦!」
凱西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嘉奇:「你母親也住鳳凰城這兒嗎?」
「不只我母親,整個阮氏家族都住這兒呢!」
「你們是大家族嘍?」
「我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姊姊,他們都有孩子。」他一邊解說,凱西一邊跟著他走到內庭另一側的走道。
傑森的小圍兜已經被解下來,阮瑞斯將他吃得一塌糊塗的兒子緊緊地架在腰上。「媽——媽媽——」傑森一看眼前的景象及這個充滿活力的陌生人,完全不同於家裡的柔軟舒適,立刻慌張地哭叫出來。
「爹——爹——,逮到你了,小老虎,」阮瑞斯模仿孩子的發音。此時凱西的心跳加速,一生當中還沒有一個男人,包括羅夫,能帶給她一種男人體格的感應。她從小時候就愛羅夫,也打算將來就跟定他,可是母親的死,一直讓她處在淒慘的喪母痛苦中。接著又是泰德意外喪生,姊姊一病不起,種種不幸,就這麼佔據了她大半的精神世界。羅夫曾為她暫延婚期,甚至感到受傷、幻滅,指控她不愛他,才會破壞婚約。然後,她知道他走了,出國學音樂去了。他是個資賦優異的音樂家,申請到不少頗負盛名的獎學金。
蘇珊沒死以前,她認為暫時分開一陣子對兩人都好,也更能印證兩人的感情牢不可破。蘇珊的話讓凱西領悟不少。凱西從未想過羅夫另結新歡的可能性,也未深思這種傷害多麼嚴重,現在蘇珊死了,再也沒有一個像姊姊這樣的密友能娓娓訴說了。
「凱西?」阮瑞斯轉過頭來喊她,卻一臉困惑:「你還好吧?」
「喔!當然好呀!我必須停下來瀏覽一下四周的水彩畫。這些畫真是棒極了,和你辦公室裡的一樣好。」
「我姊姊蕾娜是一位相當了不起的藝術家,但她自我要求甚嚴,從來不隨便公開展示自己的作品!」
「所以你想替她展示,」她低聲地說,深深地被他們這番手足之情感動。有趣的是,她一面回想和姊姊一起歷歷在目的往事,同時卻欣賞阮瑞斯的藝術家姊姊的大作。阮瑞斯這個人是愈發掘,愈覺其有趣。「你賣掉了多少蕾娜的畫?」
「一幅也沒有,」說著他們來到了二樓。「她要我保證不賣畫。事實上,她根本拒絕在畫上簽名。不過我想如果她改變心意的話,我的牆恐怕就光禿禿地一無所有了。」
嘉奇的起居室充滿了西南方風味,但是為了考慮實用性,也加入了不少傳統育嬰房的擺設。咖啡色長毛地毯在地板上延伸,巨大的手繪壁畫佔滿了整面牆,頗具臨場效果。那是一幅迷人的森林景象,其中每一個小動物及昆蟲都代表了獨特的性格。凱西除了深受吸引外,一眼便看出是出自這位藝術家的手筆。「你姊姊畫的?」
「是的,那是蕾娜為嘉奇畫的。」他在浴室裡喊道。此時浴缸裡的水放滿,即將溢出來,只聽見傑森原本的反抗轉化成高興的尖叫。
凱西不知道嘉奇是否也喜歡水,不過以後就會知道的,現在他四肢癱軟地趴在她身上睡熟了。她把他輕輕地放入小床,讓他趴著睡,然後蓋上小棉毯,他立刻自動將姆指放入口裡吸吮了起來。他看來是如此地自在滿足,凱西實在不忍心把他弄醒。
凱西深深地親吻嘉奇後,立即來到潔白的浴室。一時之間,還真難分辨出到底是爸爸逗兒子玩,還是兒子逗爸爸樂。
阮瑞斯將白襯衫衣袖捲上手肘,呈現一雙黑黝強健的手臂,臂上的黑色毛髮更強調出陽剛之氣。他催促傑森在水面仰泳,小肥腿用力踢,大笑起來的模樣比實際年輕多了。「對啦!小老虎,狠狠踢水呀!」
父子倆盡情嬉鬧著,突然間,傑森看見凱西拿著橙黃浴巾站在門口,便急著坐起來,委屈悲哀地叫著:「媽——媽。」然後伸出一雙手臂,要求抱抱。
「我想我們得走了!」她不勝惋惜地對阮瑞斯說道,而他對這突兀的打岔,感到格外掃興。只見他明顯地不高興,將傑森裹在毛巾裡替他擦乾身子。「我的行李還在西城的一家旅館裡,我在去機場之前,得先到旅館一趟。」
阮瑞斯緊皺眉頭,一臉不悅。她不瞭解凡事顧慮的生活是怎麼一回事。當年母親在世,蘇珊未嫁之時,一家人都得拚命工作才足夠收支平衡。而今和羅夫一起生活的夢想幻滅了,加上撫養傑森的負擔,生活更得謹慎小心,至於蘇珊和泰德留給傑森的教育基金,凱西壓根兒想都沒想要碰過。
正當她欠身拾起傑森的衣物時,阮瑞斯說:「留給娜娣洗就可以了。他可以穿嘉奇的衣服回去,不是嗎?小老虎!」說完,阮瑞斯便忙著換尿布,然後到抽屜裡取出一套淡綠色的連身衣褲,從頭到腳的娃娃裝,將傑森裝了進去。父子倆又逗樂得像吃了強笑散,笑成一團。
有那麼一陣子,傑森似乎不再怕阮瑞斯,而且阮瑞斯及傑森都沒有察覺離別的時刻就要到了。一想到此,凱西便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傑森生平第一次和一個大男人玩在一起。
凱西又想到在寫給羅夫的信中,說明要收養傑森的計劃,是導致他不滿的原因。他現在的未婚妻是他在布魯塞爾相遇的知名提琴家。不過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何以相戀多年,彼此唯一無二的感情,竟會在一夕之間變色!她不只千百遍地想,不願相信,也不願承認,他是真的愛上那個女人了。
離別的時刻到了。凱西謝別娜娣,跟著阮瑞斯朝外走向BMW座車。不給凱西選擇的機會,他就專斷地將她安排在前座椅上。當他把自己的兒子放在後座的安全椅上繫好安全帶後,她察覺到他滿臉嚴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