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沒勁,很不開心,放眼過去,每張臉、每件事都能激怒她.阮罌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忽然很敏感脆弱。尤其,在這時候,她又有那種想揍人的衝動。
這艷陽高照的午後,阮罌捧著碗,坐在亂茶坊二樓專門給貴客坐的開放式包廂裡。她近日常來亂茶坊,是因為不久前,司徒劍滄曾來過這兒小坐,他還字字珠璣地斥退了鬧事的胡人。
阮罌聽說了,就開始逼高飛揚跟王壯虎約會時,要改在亂茶坊。反正高飛揚有的是錢,就算這裡再昂貴他也付得起。她想著,也許在這兒,還能遇上師父。可,連著幾日,師父沒碰上,倒是碰上了很多個冒牌貨。
現在,她捧著碗,張著嘴,呆著了。樓下,舞台上,一男一女,正表演餘興節目。男的演司徒劍滄,女的演長公主——
假司徒劍滄傲慢地覷著假長公主。「休再糾纏我,在下不希罕跟你們這些皇親國戚攀關係……」
假長公主跪下,抱住假狀元郎大腿。「別,別對我冷漠,你知我多傷心?」
「放手——」假司徒劍滄踹開公主。「煩。」
「嗚嗚……」假長公主拭淚,別過臉去,哀痛欲絕。「難道……你心是鐵做的?本宮從沒受過這等侮辱啊……」
假司徒劍滄回望公主,似有些感動,扶起公主。「沒想到公主對在下情深義重,在下……」假司徒劍滄低頭要吻長公主,假長公主昂著臉幸福期待著。
哈哈哈——哈哈哈——譁眾取寵的鬧劇,博得滿堂彩,笑聲震天響,客人們樂翻了。這便是百姓們暗地裡的娛樂活動。
阮罌捧著碗的那隻手,顫抖。握著筷的右手,也顫抖。甚至,連嘴都震驚地顫抖,最最顫抖的,是心。真的嗎?長公主這麼愛慕她師父?
大家都在笑,只有阮罌不笑。大家歡喜的表情,快樂的笑聲都讓她厭煩。於是她對後邊人說
「高飛揚,回去了。」
「再一會兒嘛。」
「現在。」
「接下來不是還有舞伶要上場嗎?」
「不想看。」
「拜託,再一會兒就好。」
阮罌抓了杯子,回身砸。「你們要抱到什麼時候?!」叩、杯子砸中高飛揚的額頭。
「唉喲!」咚、杯子從高飛揚的額頭反彈出去,擊中王壯虎的鼻子。
「唉呀!」
好個一石二鳥的絕技!將抱著的高飛揚跟王壯虎打開了。
三人離開茶館,快到高府時,王壯虎跟高飛揚照例鑽進旁的小巷,兩人卿卿我我,依依不捨道別。照例,阮罌是雙手抱胸,一臉不爽地站在巷前把風。她隱約感覺到自己又發病了,當後面傳來那些噁心巴拉、纏綿悱惻的情話,她那種想揍人的衝動又發作了。
高飛揚說:「壯壯,過幾天我再約你出來喔。」
王壯虎說:「又是過幾天?你變了。自從娶了阮罌,我覺得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你們夠了沒?」阮罌插嘴。
「壯壯,你是知道我的,我心裡除了你,沒有她。」
「是嗎?你敢發誓嗎?」
「你們好了沒?」阮罌插嘴。
「喔,我發誓,如果我心裡還有別人,我出去被馬車——」
王壯虎摀住高飛揚的嘴。「不,不,我相信你就是了,不要發這麼毒的誓,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你受委屈。」
「我想吐了……」阮罌插嘴。
「喔壯壯,每次跟你歡聚為什麼時間都過得特別快?」
「喔揚,是嗎?原來不是只有我有這種感覺——」
「喔壯壯,原來你也有這種感覺?我們的感覺為什麼都一樣?」
「是啊,揚——我們這麼有默契啊,感覺都一樣。」
「我、讓、你、們、一次徹底感覺個夠!」
轟一聲,阮罌劈出掌風,在他們還沒明白過來前,就被震得掉跌在地。
「痛!」
「好痛!」
阮罌顱著他們。「都感到痛嗎?好、果然心心相印,感同身受。」
高飛揚看著阮罌,像看著怪物。「你變了,你以前雖然怪怪的,但不會這麼殘暴。
王壯虎也說:「是啊,阮罌,你竟然打我們?你以前不會這麼容易生氣啊,你現在的臉,看起來好猙獰。」
唉,都說她病了嘛。
回到高府,問候過兩位高堂,阮罌到花苑,喂「蒼」吃生肉。從司徒劍滄考取狀元後,蒼就時常徘徊在高府,不離開。
阮罌對著蒼喃喃自語:「我變了嗎?」很不想再這樣下去,一點都不像自己,動不動就失控生氣。「你是不是也被他遺棄了?他不需要你了,他現在有長公主了,可憐的傢伙……」
摸摸蒼的羽毛,阮罌說:「多吃點,不要再去想那個無情的主子,將來我去西域,我帶著你。」
嫁為人婦後,行動受到拘束,很難再像以往那樣去找師父,更何況師父現在是什麼身份?也不是她想見就見得到。
阮罌想著——師父會愛上長公主嗎?長公主何等尊貴?如果她喜歡師父,師父怎麼能拒絕?長公主漂亮嗎?這樣患得患失,感覺迷失,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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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地,日子過去。
為了顧全母親的面子,阮罌在高家表演好媳婦,平日聽公婆話,偶爾出席親友聚會,安排府內大小事宜,唯一的娛樂,就是私下調教胖徒兒勤兒武功,或陪高飛揚去跟王壯虎約會,當他們的擋箭牌。還有個更大的娛樂活動,就是每晚睡前,想像一下夢想實現的日子,她在西域冒險,看著跟這裡完全不同的風景,想像爺爺生前跟她說的那些西域的人事物。
然而更常想像到的,竟是師父的身影。常在夢中徘徊不去,每當晨起,勤兒幫她束髮時,那扒梳的動作,便教阮罌想到,師父也曾經這麼溫柔的扒梳過她的發。
她很想他。但聽說狀元郎深居簡出,獨來獨往,要碰上面,不容易。聽說他在皇宮裡過好日子,每日進朝,入太子府,陪在太子左右,享受著長公主的愛慕。
如此,流年暗換。轉眼,三年過去。
經過這三年,很多事改變了。阮罌這招時間換取空間,果然,掙得了轉機。變化最大的,就是高府跟阮府兩家的關係,高夫人跟阮夫人的情誼,急轉直下,瀕臨破裂邊緣。
因為,阮罌一直沒為高家生出娃兒。
不生娃兒就算了,當高夫人打算替兒子納妾時,阮罌持反對意見,不管高夫人怎麼說,她就是不同意。這回,阮夫人支持她,畢竟是受過丈夫納妾的痛苦,阮夫人護女心切,不希望女兒步上後塵.
於是高夫人從喜歡阮罌這個媳婦,態度丕變,變冷漠,變挑剔,處處與阮罌作對,婆媳關係降至冰點,連帶的,阮夫人也跟高夫人常有爭執。阮夫人希望高夫人不要給女兒太大的壓力,再等幾年。高夫人卻急著抱孫,跟高大爺兩夫妻越來越沒耐性。
終於,這天到了,高飛揚跟爹娘說:「我要休妻……」
話是高飛揚說的,但背後,推波助瀾逼他來講的,是阮罌。這也是他們當初的協議,將來,要高飛揚以不能生子的名義休了她。
高夫人聽完駭住了,休妻?這是她性情軟弱的兒子會說的話?
高大爺呆住,休妻?太傷人了吧?這是向來善良到連蚊子都不敢打的兒子會講的話嗎?
高夫人拍案站起,正氣凜然。「不行!雖然阮罌嫁進來三年,都生不出孩子,但我們高家是這麼勢利的人嗎?就因為她生不出小孩就休了人家?」
「沒錯。」高大爺也拍桌站起,鏗鏘有力道:「我們高家的行事風格最注重的就是厚道兩字,我們不能對阮罌做出這麼殘酷的事!只要她願意讓你納妾,我們不怪她生不出小孩,不會提休妻這事,我跟你娘連想都沒想過……」
「但是——」高夫人問兒子:「她願意讓你納妾了嗎?」
明知故問喔,高飛揚說:「不願意。」
高大爺立刻道:「唉,不願出息,那我們也沒別的辦法啊!難怪咱兒子要休妻,她生不出來還不讓咱兒子找別人生,這說不通嘛。我們對她有情有義,可她呢?只想到她自己。」
「是啊,枉費我一直把她當自己女兒看待,結果呢?都不為我想想,高家的香火,難道要眼睜睜讓她斷了?」高夫人歎口氣,勉為其難地說:「我們高家總不能絕後吧?」
高飛揚不吭聲,他不過講了一句「我要休妻」,沒想到他父母嘰哩呱啦講一長串,好像在幫他這個休妻的提議找註解,做修潤,讓它行之有理,師出有名。而且,他越看越覺得他父母怎麼好像在自說自話,自己表演?
高大爺繞了一大圈,才很不甘願地說:「看樣子,只好休了她,唉!」
高夫人扭捏作態半天,這會兒忽然岔題:「其實王大人跟我提很多次了,他家閨女對飛揚很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