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默認阿爾文是他的女兒,但在心靈深處從來不曾視她為骨肉。阿爾文知道這一點,她是那麼仰慕他,但是她懷疑什麼事出了岔子,心中捉摸不定。她熱望被他接受為女兒。也許他從來沒有真正弄清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這種局面充滿戲劇性。不過,我想,這樣遮遮掩掩有什麼好處呢?艾麗斯已經故去,阿爾文和康南活在世上。讓他們忘記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如果他們明智的話,他們將來會為彼此創造幸福的。
「噢,我的親愛的,」克拉拉姨奶奶歎息道,「我是怎麼說的來著!就像一切又變得活生生的了。我使你聽得膩煩了。」聲音中漸漸帶有一點懼怕,「我談得太多了,而你,利小姐,在整個談話中都沒發言。我相信,你會對我說的情況守口如瓶的。」
「您可以相信我會這樣做的。」我向她保證。
「我知道這一點,否則我就不會告訴你了。不過,不管怎樣,這都是老早的事了。對你談談這些我心裡就暢快些。有時夜間我把這一切思索一番。你瞧,她與傑弗裡結婚可能是對的。也許,她是這樣想的,那就是她為什麼和他一道出走的原因。想想看他們在那列火車上!這似乎是上帝的裁決,不是嗎?」
「不,」我大聲說,「火車上死的有很多人。她們並不都是要離開丈夫去找別的男人的。」
她放聲笑道:「你說得多麼對呀!我就曉得你懂得多。你認為我沒有說錯?你瞧,我時對自己說,如果我勸她不要嫁康南,她就不會離家出走。那種念頭使我感到害怕。我給她指了一條決定她命運的路。」
「您不必責備自己,因為您認為您所做的對她是上策。畢竟我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我堅信這一點。」
「你真是寬慰了我,利小姐;你留下來跟我一起喝茶好嗎?」
「您太好了,不過我想應當在天黑之前趕回去。」
「噢,對,你得在天黑之前趕回去。」
「在一年中的這個時節天黑得夠早的。」
「那麼,我就不該自私,再耽擱你了。利小姐,阿爾文傷好了,你會帶她來看我嗎?」
「我答應你:我會帶她來的。」
「如果你本人在那以前想來……」
「放心吧,我會來的。您讓我度過了非常愉快而又有趣的時光。」
她的目光又浮現出恐懼。「你會記住要保守秘密嗎?」
我又一次向她作了保證。我明白這位風韻猶存的老太太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一定是與別人互為知音,談話有點兒超過了謹慎的範圍。啊,我想,我們都有自己的小小惡習。
當我離開的時候,她走到一道門前向我揮手道別。
「真暢快啊,」她強調說,「別忘了。」她把手指按到嘴唇上,眼睛忽閃忽閃地發光。
我模仿著她的姿勢,揮揮手,騎馬離去。
歸途中,我一直若有所思。這一天,我瞭解到不少情況。
快到梅林山莊的時候,我倏然鬼使神差地想起吉利是阿爾文的異母妹妹。這時我憶起曾以見到阿爾文和吉利在一起的素描。
那麼阿爾文是知道這一點的。或者是她僅僅害怕而已?她是不是想使自己相信,她的父親不是傑弗裡·南斯洛克——否則,她豈不成了吉利的同你異母的姐姐?或者她要取得康南承認這一最大願望實在是意味著她渴望被接受為女兒。
我感到一種強烈的願望:幫助他們擺脫悲劇的泥淖。這是艾麗斯的輕率把他們投進去的。
我能夠做到這一點,我自言自語地說。我決心做到這一點。
這時我想起了康南和特雷斯林夫人,心裡充滿了憂慮。我沉迷於多麼荒唐而不現實的幻夢中啊!我——一個家庭女教師——能有什麼機會給康南指出通向幸福的路呢?
聖誕節眼看就要來臨了,它帶來一片興高采烈的氣氛,這一點,從我在父親的教區牧師住宅度過的那些日子起,我就清楚地記得了。
基蒂和戴茜常常在一起嘁嘁喳喳;波爾格雷太太說她們差不多要把她逼瘋了,她們幹活比平時馬虎得多,雖然還得做出來讓人們見了相信。她在家裡到處歎息:「現在呀……」說著就憂傷地搖搖頭。不過連她自己也表現出激動的樣子。
氣候是溫暖的,它更像春天的來臨,而不像冬天的到來。我在林間躑躅的時候,注意到報春花已經含苞待欲放了。
「我的天啊,」塔珀蒂說,「十二月的報春花對我們來說並不新鮮。康沃爾的春天就是來得早。」
我開始考慮聖誕節禮物,列了個簡單的表。一定要給菲利達和她家裡人以及阿德萊德姨母買點禮物寄去;不過我主要考慮的是為梅林山莊的人們買點什麼。我還有一點錢可花,因為平時我很少用錢,從我到梅林山莊任職以來,所掙的錢大部分都積攢下來了。
一天,我到普利茅斯買聖誕節禮物。我是騎羅亞爾去的,把它拴在一家著名的旅店裡,在我準備返回之前,它在那兒會受到很好的照料。
我給菲利達和她家裡人買了些書,並直接寄給了她;又給阿德萊德姨母買條圍巾,也是直接寄去的。我花了很長時間選擇送給梅林山莊家裡人的禮品。終於我決定給基蒂和戴茜買一條頭巾。紅色和綠色會適合她們。給吉利買了一條藍色頭巾,以與她的藍眼睛相諧調。我給波爾格雷太太買了一瓶威士忌酒,我認為她一定比對任何別的東西都更喜歡。為阿爾文我買了繡有「A」字的幾條彩色手絹。
對於所購的禮物我很滿意。就像戴茜和基蒂一樣,我對聖誕節也變得越來越激動了。
氣候仍舊非常暖和,聖誕節前夜我幫助波爾格雷太太和姑娘們佈置大廳和其它幾個房間。
男人們前一天出去了,帶回家的是常春籐、冬青、黃楊、月桂。有人指給我看大廳的柱子是怎樣用這些樹葉纏繞的;戴茜和基蒂教我怎麼做聖誕樹,她們對於我在這方面的一無所知驚訝到樂不可支的地步。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聖誕樹木!我們取來兩個木圈——一個套在另一個裡面——用常青葉子和荊豆來裝飾這球狀物;然後把桔子、蘋果掛到上面去。我要說這看上去很漂亮。我們還在幾扇窗戶上掛了這些東西。
一些頂大的圓木搬了進來放到壁爐邊。僕人們的大廳也與這個大廳一樣,以同樣的方式裝飾起來,整個家庭充滿著歡聲笑語。
「主人家舉行他們的舞會時,我們就在這兒開我們的。」
戴茜告訴我,我不知道我該去參加哪個舞會,也許一個都不去。我想,一個家庭女教師的地位大概居於兩者之間吧。
「我的天哪!」戴茜嚷道,「我幾乎等不到那一天啦。去年聖誕節冷冷清清的……因為家裡辦喪事只好這樣。不過我們在僕人廳裡倒安排得很好。有達西安酒和蜂蜜酒喝,波爾格雷太太拿出她的黑刺李酒要大家嘗嘗好得到公認。我記得有羊肉、牛肉,還有豬肉布丁。在這一帶,任何宴會離開豬肉布丁都算不得齊全。你問問爸爸!」
聖誕節前夜,烘烤食品的氣味瀰漫在廚房及其周圍。塔珀蒂跟比利以及馬廄裡的幾個馬倌都跑到門口來專門聞聞這氣味。原來在家裡的塔珀蒂太太這時整天的廚房忙忙碌碌不得消停。我幾乎不認識那個平時沉著尊嚴的波爾格雷太太了,她忙得團團轉,滿面紅光,說話的聲調也顯得特別得意,心醉神迷地談到餡餅——餡餅的名字都很古怪:蘭米餅、吉布立特餅、木格特餅和香草餅等。
我被叫進來幫忙。「眼睛盯著小鍋,小姐,起泡就喊咱。」波爾格雷太太的方言隨著激動情緒的增長而變得俞加明顯,我幾乎聽不懂聖誕節那天她在廚房裡說話時使用的語言。
看著剛出爐的、金黃的、帶著鹹肉和洋蔥氣味的麵餅,我在一旁傻笑,這時基蒂進來嚷道:「老媽媽,卷髮歌手來啦。」
「好,把他們帶進來,把他們帶進來,你這個笨蛋。」波爾格雷太太在緊張中忘記了威嚴,用手擦擦汗津津的額頭。「你在等什麼?你知道嗎。我親愛的,讓卷髮歌手等待是個惡兆啊。」
我跟在她後面走進廳裡,一群村裡的小伙子和姑娘們早已聚集在那裡。我們到時,他們已經在那裡唱起來,這時我才明白「卷髮」歌手就是唱聖誕頌歌的歌手。他們表演了《瑪麗的七件樂事》、《冬青與常春籐》、《聖誕節的十二天》和《首次聖誕節》。我們都加入了合唱。
然後波爾格雷太太對戴茜和基蒂做了個手勢,我猜想,按照這一文雅的提示,她們就去取茶點了。
蜂蜜酒連同黑莓酒、接骨木果酒斟給歌手們暢飲,一些肉餡大麵餅、魚餡大麵餅塞到他們手中。那種滿足感是一目瞭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