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袁英淡淡說道,將她摟得更緊。
所以說,她才這麼需要錢,因為她家窮得連一面國旗都買不起,袁英在心底做下這番結論。
「知道就好,那,你不可以再認定我是個不幸的人。」康佳瑀滿意地說道,渾然不覺他把她的解釋認定為愈描愈黑。
「好。」他閉了閉眼睛,憐惜地說道。
也許,她經常被認定為不幸的人,才會編出這一套美麗的謊言來自我防衛。他實在無法不同情她的遭遇。
「別哭了,換你告訴我,你有哪些家人?」康佳瑀歎了口氣,取下他鼻樑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
一雙浸在淚光裡、形狀優美、大小適中的眼,就這麼毫無遮擋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呼吸一窒,為那雙朦朧淚眼專注的凝視。
袁書獃,他竟然有一雙那麼好看的眼睛!
「我家人口很簡單,媽媽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現在只有我跟我爸,我爸在大學教書,幾乎都住在學校裡,很少回家。」
「袁英。」她突然伸出雙掌捧住他的臉,湊上前仔細地研究起來。
「怎、怎麼了?」他被她過度貼近的眼盯得有些不自在。
「原來,你長得還不賴嘛!」她以發現新大陸般的語氣嚷道。
他有一雙不該屬於男人所有的漂亮電眼,直挺的鼻樑和木村拓哉式迷人的豐唇,額頭方正,下顎的弧度也很完美,配合一八七的身高,和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稍微打扮一下,檯面上那些偶像明星恐怕都得靠邊站了。
真想不到,黑框眼鏡加香菇頭,居然可以產生如此強大的破壞力,由此可見,髮型是男人的另一張臉,眼鏡則是損害容貌的毒面具。
「是嗎?」他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
「是啊。」
「袁英,雖然你是一頭腦震盪的猿,但是,很少人會像你一樣,為我的事哭得那麼傷心。我很幸運,能結交你這樣的朋友。」她把眼鏡置回他鼻樑上,這樣的一雙眼還是藏起來好,省得禍國殃民。
聽見她這麼說,袁英衝動得伸出雙臂,再次將她擁入懷中,那保護的姿態,像是容不得她受一丁點委屈。
她在他懷中輕輕歎著,看他這副模樣,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感覺得出來袁英待她的真誠,他為她落下的淚沒有任何虛假。
可現在是酷熱不堪的八月天哪,他就不能稍微放鬆一點,非得要和她相濡以汗才行嗎?
這頭笨猿,恐怕很難進化為正常的人類啊。
☆☆☆☆☆☆☆☆☆☆ ☆☆☆☆☆☆☆☆☆☆
告別康佳瑀之後,袁英拿起從來沒用過的手機,再從皮夾裡翻出楊漢琛在同學會那天交給他的名片,對照上頭刊載的數字,小心翼翼地撥號。
「喂?」
「請問,是楊漢琛嗎?」
「我是,請問哪位?」
「我是袁英。」
「書獃,是你啊!找我有什麼事?」
「那個……我最近有點想換工作,不知道你上回提過的事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楊漢琛的語氣立刻熱絡起來。「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我給你公司地址,這幾天有空就過來吧!」
「等等,請等一下。」袁英手忙腳亂地掏出紙筆。
他想換工作,換一個地點在台北的工作,不為更好的待遇、不為節省通車的時間,只為一個堅強得令人心疼的小孤女。
他要盡一切努力,使自己成為能讓她安心倚靠的對象。
源源不絕的鬥志盈滿他的身體,從今而後,就由他來捍衛她的幸福。
第四章
袁英以長達十個鐘頭的工作時數,交換兩小時的午休,很值得,有可觀的加班費,還能和康佳瑀共進午餐。
那珍貴的兩小時,是一天之中的黃金時段。
他的胃口愈養愈大,吃完一整個飯盒後還能喝點飲料、吃點水果,一個月來,如願地增加五公斤,他的目標是再多五公斤。
「奇怪,妳明明比我瘦也比我矮,怎麼就是比我會吃?」袁英扒完最後一口的同時,康佳瑀已經啃光他帶來的兩顆蘋果。
「你不想想我一天要消耗多少能量。」她一邊說著,一邊搶過他喝了一半的運動飲料,兩三口灌完。
袁英臉色發紅,傻楞楞地盯著她嘴角。剛剛她喝了他的飲料,用同一個方向就口,這算是間接接吻吧?
「你又在發什麼呆了?」康佳瑀習慣性地敲他一記。
「沒、沒有。」袁英僵硬地調開視線,也轉移了話題。「康佳瑀,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不知道──」
「喂,猿兄,好歹咱們是一起混了一個多月的『飯友』,有什麼事不能提出來問?你太見外了哦!」康佳瑀挑了挑眉,投給他不以為然的一瞥。
「是、是嗎?」袁英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了一個『朋友』,這種感覺真好。」
「笨猿,要收買你一定很簡單。」康佳瑀伸出魔爪,搔亂他那梳得過分整齊的香菇頭。
「你剛才不是有問題要問我?」
「妳別怪我不疆貌,我只是在想,工地的工作不是又累又無聊嗎?可是,妳好像做得很有興趣。」
康佳瑀笑了出來,這傻子,到現在還以為她在這裡出賣勞力。
「你別小看這份工作,萬丈高樓平地起,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親眼見證大樓完工,那種成就感是難以言喻的。」
「可是……」
「你知道貝聿銘大師吧?他是我的偶像。」
貝玉米大師?那是什麼東西?袁英搔了搔頭,完全沒聽過,但他不敢老實承認。
「每個學建築的人都渴望能留下些什麼,證明自己曾經活過,高第的聖家堂、米開朗基羅的聖彼得教堂圓頂、萊特的古根漢美術館……」她專注地陳述夢想,又圓又大的眼睛更顯得晶燦無比。「我最想蓋的不是辦公大樓、不是住家民宅,也不是百貨公司。我想打造一座隱身在山林裡的私人美術館,寧靜、悠遠、不媚俗,隨著春夏秋冬季節的遞嬗,前來尋訪的人會有不同的體會和感動。」
「那真好。」袁英真誠地說道。雖然他不懂藝術不懂建築,可是,他懂她夢想的美好。
「我不會一輩子留在台灣蓋商業大樓,但是,要讓夢想成真,必須累積足夠的實戰經驗,我熱愛自己現在從事的一切,從來不覺得辛苦。所以,別再試圖勸我換工作了,因為建築是我畢生的志業。」她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
袁英看傻了眼,她渾身散發的這股豪氣,恐怕連全身甲冑、手執金矛的雅典娜也比不上吧!
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總難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這個女孩身上有一種強韌的特質,以及大開大合的氣度;她背上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彷彿隨時準備飛向無垠的藍天。
她與他,真如活在不同世界裡的兩個人。
他平凡無奇,枯燥又乏味,也許比一般人擅長考試、唸書,但沒有其它過人的才華;她卻不一樣,堅強自信、充滿朝氣和活力。
「妳的夢想一定會成真,一定!」他慷慨激昂地說道,攫住她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握在掌心。
「你在激動什麼?」康佳瑀好笑地拿頭去撞他,因為手被他逮住了。
「啊,不好意思。」他尷尬地把手收回。
「袁英,你真是個可愛的朋友。」因為,他是那麼認真地關切她的福祉。
「真的嗎?」他又驚又喜,那雙明亮的眼,連厚重的黑框眼鏡也阻擋不了。
「當然是真的,本姑娘從不說假話。喂,你的大腿可不可以借我一下?天氣熱,借你的背睡覺一定會流很多汗。」她指了指他的大腿,提出要求。
「好、好啊!」袁英受寵若驚地回答。
既然主人同意了,康佳瑀自然不再客氣,直接倒過去,把他的腿當作午安枕。
「袁英,我已經把我的夢想告訴你,那你呢?你的夢想是什麼?」康佳瑀閉上眼,不經意地問道。
「我的夢想?」
「每個人都有夢想,是吧?」
「嗯……讓我想一下。」袁英認真嚴肅地思考起來。「如果我的夢想很遜,妳會不會笑我?」
「你想太多了吧?袁大呆。」
「我……我希望我們的友情可以維持很久很久,就算年紀很大了,也能像今天這樣一起吃便當。」
「這算什麼夢想?你隨口胡謅的厚?」
「不不,我是認真的。」袁英一臉慎重地強調。「從小到大,我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沒有朋友,更別說知己,我……一直很孤單。不過現在不會了,因為妳說我是妳的朋友。」
「小猿,你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樣很好。」
「康佳瑀,妳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如果有一天妳要遠行,不再需要我這個朋友了,請妳一定要當面告訴我,讓我可以好好地跟妳道別。」袁英笑了,但是,那抹淡淡的微笑裡,有著顯著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