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算是吧。」薄眉一挑,恆籐牧不欲為獨善其身的祖父辯解什麼。「奶奶之所不告訴你,是因為她對你的母親也不是很瞭解。」
他也只是略知一二——
一個為了追尋幸福的女人,不得不將她的非婚生子托給育幼院,後來輾轉聽到恆籐家要收養兩個男孩,便攀藉著微薄的親戚關係,請已經喚不出確切稱謂的長輩收容她可憐的孩子。
「沒關係,幾年前我已和父親相認,他曾跟我提了一些他們的事。」老大眼裡的包容,讓愧疚私藏秘密的關智停不下話,「他說當時他們都還太年輕,老是循環吵架分手又復合的戲碼,有一次吵得很凶,母親罵他愛作白日夢,寫的都是不會被採用的爛文章。父親氣不過,當天晚上行囊一收,獨自到東京發展。經過幾年的努力,終於在文壇闖出一點名氣,回信州要找母親時,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向附近的鄰居打聽,才知道她已經遠嫁國外了……」
恆籐牧無言地拍了拍關智的肩。
他回以一笑,只是笑容苦澀勉強。
「我存在的事,是父親第二次回到信州時,一個看著父親和母親從交往到分手的老人家告訴他的。他知道便馬上趕到育幼院,當時的老院長已經過世,加上我在院裡待不到一個禮拜,幾乎沒有人知道我……」錯過,總在不經意間,一晃眼便是經年以後……
一直到我和聖來家人會面時,才首度與他碰面。我……只當他是最疼聖來的小阿姨的丈夫……」冰晶冷瞳裡有朦朧淚霧,「父親事後笑著說,看到我的那一刻,文人的憂鬱症發作,直想掉眼淚,腦袋瓜子停止思考……長長一串話,背後躲藏了靦腆說不出口的『父子連心』……」
「有一陣子,父親經常提議我跟他住,但我告訴他我有乾爹賦予我的任務要完成,而且這裡住了從小把我當孫子疼、兒子愛及親手足對待的親人們,我不想離開。」
靜靜聆聽的恆籐牧突然震動了下。
不欲告訴他,他的父親柏木先生曾幾度登門要索回他,奶奶總是回以那位柏木先生——由阿智自己決定,他若決定離開,她絕不阻攔。
結果揭曉,奶奶大勝,致勝關鍵在於她對阿智性情的透徹瞭解……
恆籐牧沉吟了一會,才道:「所以幾年前,你與橋本先生的掌上明珠突然分手的原因,與你父親根本沒有關聯,那是為了……」
想到那時阿昊和司死纏著他問原因,費了一番工夫仍問不出個所以然的吃癟表情,關智忍下住輕笑。
「還是不能說?」這個問題同樣也困擾他一段時日,只是他身為老大,不能隨性表現出猴急毛躁,不然他也想一探究竟。
關智搖頭失笑,沒有發現恆籐牧淺惱蹙眉。「沒什麼不能說的。當初聖來希望我為了她,對橋本家效忠,而我……做不到。」還來不及對聖來產生感情,就被索求無怨無悔的承諾,她不知這樣反倒給他一個冠冕離去的藉口。
聽出話裡的弦外之音,恆籐牧安心淡道:「奶奶不會允許的。」
他當然也是!
單是從對阿智的親生父親,也不願輕易罷手來看,老人家打心底把阿智當成親孫子了。
呵,這個性情古怪的老奶奶啊,得她疼的,她會非常護之;不得她愛的,則非常斥之,個性鮮明得叫人無從招架。
「沒錯!」
突來的第三人發聲,令關智從地上驚跳起,急轉過頭。
只見恆籐香織一臉忿然,不曉得將他們的對話聽去多少了。
第五章
「很抱歉,橋本小姐,智少爺他外出不在。」門房制式答覆上門的訪客,不期待轎車內的千金小姐會對他有所回應,說完即轉身。
顓管家特別交代,找智少爺的女客,無論是誰,通通不准放行。
據說,這是當事人強烈要求的。
這些訪客趕都趕不走,已夠煩的,正要走向第二位訪客轎車的門房見又來了輛計程車,不禁垮下臉,但看見下車的原來是「自家人」,笑容重新回到臉上,繼續原本的打發動作。
「神谷小姐,很抱歉,智少爺他外出不在。」同樣不期待這輛轎車內的千金小姐會理睬他。
向門房點頭招呼,快步從小門進入後,明日香反而停下來。
因為兩位訪客的豪華轎車仍霸在原地,沒移開的打算,可憐的門房先生雖已汗流浹背,卻不敢回到接待室吹冷氣。
「姊姊,快,用跑的。」
「喔!」明日香應了聲,追上大雅的腳步。
她的中古小車大概快壽終正寢了,才剛保養回來,就又半路拋錨。
和大雅合力將它推到路旁,並叫來保養廠拖車將它拖進廠,兩個人在路邊站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等到一輛計程車。
想起剛才門外那位神谷小姐,昊少爺曾經在老夫人面前提過。
她是日本媒體大亨——神谷集團董事長的掌上明珠神谷洋子,聽說追關智追得很勤,企圖把關智撈去神谷集團賣力!
大雅轉頭,對沒怎麼用心在跑的人催促道:「姊姊你快點、快點啦。」
她心虛地吐了吐舌。
「別催啦,這已經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至於那位橋本小姐,是另一個讓她感歎世界真的好小好小的人。
橋本同學她仍是那樣的嬌貴與高高在上啊……
隔了一會再回頭,大雅發現她比上次回頭時更加落後,他急得大喊,「姊——姊——你快一點!」
他也不願意這麼沒耐性,可是他真的怕啊。
邊跑邊想,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於是她乾脆放棄。「大雅,你先去吧,姊姊想……呼呼……慢慢走就好。」腿一軟,臀部馬上黏到地面上。
才剛坐下,並不特意的,有關橋本同學的回憶又來叩她的腦門,像是播映連續劇般,接續起末完的劇情……
橋本聖來和她是大學四年的同窗,最常碰面的地方,是在必修科目課堂上,兩人交談過的次數,十根手指輪不完第二輪。
大二時,在一位與橋本聖來交好的女同學大力吹送下,全班同學都知道橋本聖來有個英俊多金的男友叫作關智。至於男友的姓氏,逢人問起時,她都以「出身大阪名望世家」含糊帶過,給予人無限想像空間。
她記得對方,對方未必會給予相同對待,橋本聖來對她應該是沒印象了,不然依她的個性,有求於人時,她必使出無所不用其極的纏招,而不會只是對她匆匆一瞥。
大雅跑回姊姊身邊,拉起她的兩條手臂。「姊姊,你不是說要慢慢走,怎麼坐下來了呢?不行啦,我們一起出去,就要一起回來,這裡離道館還好遠,姊姊——起來啦。」
「可是姊姊真的跑不動了呀。」她一臉苦瓜的對大雅撒嬌。
「不行、不行啦……」如果沒有姊姊作證他的遲到不是出於自願,他會被洞子教練罰得很慘,如果連智哥哥也在,那就不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了。
大雅焦急得像跳蚤般,繞著她跳來跑去。
明日香決定不再逗他了,拿出圓筒包內的手機,舉高搖來晃去。「如果顓叔沒出去的話,請他開高爾夫球車來載我們,你說好不好?」
咦?大雅頓時傻住。他怎麼忘了最最簡單的方法了?
「你打,還是姊姊打?」
一雙小綠瞳朝她手裡的手機瞇緊,嘟嘴抗議,「我又不知道你的開機密碼。」
平常使用完畢馬上關機,是為了防止那個人對她日漸緊迫的盯梢。
不再逗他,明日香將高舉的手收回,慢條斯理的動作又惹得大雅喔喔抗議,她才打開機。
手機網絡搜尋完畢,提醒她可以外撥。
她右手拇指才剛按上「0」鍵,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液晶面板閃爍的來電號碼,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那組。
正想丟給大雅接,大雅卻跑給她追。
沒人接起的來電鈴聲戛然止息,明日香悄悄吁口氣,那口氣才剛提上喉嚨,手機又響了,差點讓她嗆到。
定眼一看,又是那個人。而大雅居然躲在十公尺外的樹蔭下納涼。
明日香煩躁地按下通話鍵,還沒出聲,對方比她先發話。
「我以為我已經告訴過你,要帶大雅外出,除了上下學外,不論理由為何,都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才可以。」電話那頭的男人,蠻橫無理地說。
為什麼必須跟他報備?她跟大雅又不是傭人,而且他也不是她的誰,誰理他!
「今天是假日,是我跟大雅的個人時間。」瞠瞪著手機,把它當成那個人。
「是你很不受教,還是故意要跟我過不去?」
「隨尊駕的認定。」聽到他歎氣頻頻,明日香微微竊笑。他……現在應該對她很頭痛吧!
「你跟大雅在哪?」
「我們……從大門口一路跑進來,跑了好久,卻仍離主屋有一大段遙遠大距離的道路上。」
那種形容誰聽得懂!關智正要訓斥她,她趁機按掉通話,又順便關機,存心要氣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