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嫣藍一愣,張著眼睛,呆呆的、傻傻的,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怎麼?」他不經意的抬起頭來,接觸到她的眼光。他不解的說:「是我頭上長角、臉上冒煙嗎?否則,妳為什麼用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看著我?」
嫣藍心跳了一下。
「哦,沒有。」她回神的說:「我只是感到很驚訝,原來你會說中文,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小日本呢!」
「小日本?」他瞪視著她。「妳看我像是桃太郎的後代嗎?」
「這麼說,」嫣藍詫異的。「你是道地的中國人?」
「當然。」他一本正經的回答:「而且還是百分之百,不加水、不加色素的純原汁呢!」
「不過,」嫣藍開玩笑的說:「我倒覺得你比較像西瓜太郎,才符合你不含任何雜質的形容詞。」
那男人笑了。
「還好。」他說,把最後一罐顏料送到她的手中。「妳還有心情談笑風生,那就表示妳沒有在生皮皮的氣。」
嫣藍站起身來。
「別把我想成那麼小家子氣,好不好?」她說:「雖然你這隻貓,又皮又野,十足的搗蛋鬼,但是你看牠現在的樣子,渾身雪白的毛都染上了顏料,東一塊紫、西一塊藍、左一塊紅、右一塊綠,好像唱京戲的大花臉,就算我有一肚子的氣,也早就被牠那好玩逗趣的模樣,給弄得哭笑不得了。」
「都是我不好。」他依舊不安的說:「是我平常太隨性了,每天總是吃些麵包和果醬,而皮皮也就跟著一起吃,所以,牠大概把妳調色盤裡的紅顏料當成了草莓果醬,把紫色顏料當成了葡葡口味,還有橘色的柳橙,想一想,這麼多的果醬擺在一起,牠怎麼能抵得住這些迷人的誘惑,不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
嫣藍一笑,臉上露出兩個小酒渦兒來。
「幸好牠沒有釀成大禍,只是打翻了我的小水桶。」
「那,」他說:「我再去幫妳取些水來,也算是我的賠罪。」
「你別忙!」嫣藍阻止。「你根本不需要向我賠罪,倒是你這只可愛的寶貝貓,你還是趕快帶牠回去清洗清洗,免得讓人誤以為你抱只小妖怪出門呢!」
「說得也是。」他很快的抓起了那只波斯貓。「我再不把皮皮帶走,牠不知道又會闖出什麼禍來?」
說著,他向來時的湖岸走去,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眼睛閃亮亮的停在她的臉上,用認真而誠懇的表情說:
「妳畫的楓葉很美,但妳的人比畫還美、比楓葉還令人相思。」
然後,他大踏步的走進楓林裡,把嫣藍一個人愣在那兒,感覺臉龐一片熱熱的,紅紅的,像火般的燃燒。
第二章
駱逸風又從噩夢中驚醒。
已經不知多少次了,他總是在夜半時分,做著一個相同的夢境,夢見沈依盈滿臉幽怨、滿臉含悲的站在一片淒黑中,重複而嘶聲的對著他喊。
「把孩子還給我!逸風,是你害死我們的孩子,是你害死我們的孩子……」
那淒厲的呼叫聲,和逼近的身影,一幕幕驚慄得就像電影中的情節,緊緊的壓迫著他每一根腦神經,使得他喘不過氣來。然後,他就從一身冷汗中清醒過來,張著一雙大眼睛,呆呆的望著從白紗窗透進來的微亮光線,呆呆的望著滿屋子的陰暗和孤寂。
是的。他清楚的告訴自己,他又夢見依盈了,夢見他生命中那個至愛的女孩,也把他的心弄得一陣一陣的絞痛。
於是,他悄悄的走下床來,披了一件外套,推開屋後的一扇木門,走了出來。
那是一座用欄杆築起的小亭台,白色的建築,在月光的照射下更顯得浪漫。尤其,它就矗立在湖畔,是這棟小白屋的一部分,前門外是一大片的楓林,而後院就依著阿寒湖,可以把整個湖岸的風光都盡收眼底。
所以,他在亭台上擺了兩張籐制的椅子和小茶几,也在左邊的欄杆處,建造了一條木梯,一直延伸到水面上。那兒,就停放著他買來的一艘私人快艇,他把它取名叫做「水神號」。
而現在,他就讓自己跌坐在那兒的籐椅上,眼睛直勾勾的望著被月光染亮的湖面,一任冷風吹拂,一任思緒紛飛……
很快的,他又想起依盈了。
「不要!」他搖搖頭,痛苦的把雙手插進髮際裡,掙扎而迭聲的喊:「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依盈已經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來了!她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可是,他愈是強迫自己不要想,愈是閉上眼睛,腦子裡愈是浮現出依盈的影子,浮現出她的動人之處,把他的五臟六腑撕裂得更痛、更碎、更不可收捨。他無助的把頭埋在手掌裡,狂亂的吶喊著。
「依盈!依盈!依盈……」
一下子,他陷進了回憶裡。
他永遠忘不掉和依盈住在東京的那一段日子,也永遠忘不掉那一天他在賽車場裡,正要準備進行一場龍爭虎鬥的冠軍賽車時,卻突然接到東京醫院打來的一通電話,告訴他懷了四個月身孕的依盈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流了大量的血,被鄰居發現而送去急救,恐怕肚子裡的孩子不保,需要動一次手術……
一聽到消息,他整個人嚇呆了,也慌了,立即取下頭上的頭盔,就要走出比賽場地的車道,卻被他的助理教練,也是他的生死之交楊家偉給攔了下來。
「逸風,這緊要關頭,你要棄械投降,不戰而敗嗎?」
「可是依盈她……」駱逸風焦急萬分的說:「她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現在人就在醫院裡,而且可能會流產,我不能丟下她不管,不能讓她一個人受苦,我一定要陪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度過危險。」
「是的,逸風。」楊家偉婉惜的說:「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我也替你感到傷心和難過,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場比賽對你太重要了。這是你辛苦了多年,才第一次進入的冠軍準決賽,也是最有希望贏得獎盃的一次,何況高達美金四十萬元的獎金,可以給依盈過好日子,這不是你的夢想,也一直是你想要的嗎?」
駱逸風艱澀的看他。
「別怪我自私。」楊家偉繼續說:「對你而言,我也許是殘忍,但我全是為了你好,畢竟做為一個賽車手,輝煌燦爛的歲月只有短短幾年,有些時候不能太感情用事。再說,依盈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保不住了,就算你去了,也一樣無法起死回生,你就看開點,把依盈交給醫生,好好的去比賽、好好的拿冠軍,只要有了這筆獎金,你和依盈就可以脫離貧困了,何況她現在在醫院裡動手術,也需要一筆龐大的費用,都等著你去爭取,不是嗎?」
終於,他走回了賽車場。
經過一番激烈、危險、膽戰心驚的比賽之後,他戰戰兢兢,不負眾望的拿下了那場賽車的冠軍,等不及被封賞代表賽車界至高榮耀的桂冠,和舉行開香檳的傳統儀式,他就一路跑出賽車場,跳上一輛出租車,直奔東京醫院。
當他見到依盈躺在病床上,整張臉白得像蠟,他就禁不住心中一陣翻攪,慚愧而痛楚的撲到她的面前,自責不已的說:
「對不起,依盈,我來遲了!」
依盈輕輕抬起眼簾,含悲的望著他,眼淚就紛飛的掉落下來。
「為什麼?」她痛徹心扉的喊:「你為什麼現在才來?逸風,我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你知道嗎?」
駱逸風沉痛的點點頭。
「我知道。」他說:「醫生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依盈,都是我,是我沒有把妳照顧好,是我不能讓妳過好日子。」
「不,逸風。」依盈搖頭的說:「我根本不要過好日子,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什麼要選擇賽車做為你的工作、為什麼要冒險的去賣命,讓我每天提心吊膽,不知道你哪一天會發生意外。要不然,我今天也不會因為被針紮了一下,感覺心裡一陣不安,而急急的想要到賽車場去找你,看你是否平安無恙,看你是否毫髮無損,才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也把我們的孩子摔掉了。」
「哦!依盈!」駱逸風心如刀剮的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妳怪我吧!是我太自私了,把妳迢迢從台灣帶來這裡,卻從來不曾替妳好好的想過,不曾分擔妳心裡的苦楚和寂寞,但我這麼做,也全是為了妳,為了不想讓妳跟我一起受苦,不想讓妳後悔選擇了我。」
「我明白。」依盈淚眼模糊的說:「我明白你為我的真心付出,明白你對我的好,也從不後悔愛上了你,才會不顧一切跟著你一起浪跡天涯,只是一想起我們失去的孩子,我就覺得好恨,是你害死我們的孩子,是你害死我們的孩子……」
「是的。」駱逸風狠狠的咬著牙。「我是罪魁禍首。依盈,妳是該恨我,就是罰我下十八層地獄我也願意,我只求妳,好好的保重自己,把所有的悲痛,都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