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逸風忽然把她拉到面前來。
「聽著。」他鄭重而心疼的說:「妳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何況妳已經夠虛弱和心力交瘁了,不能再把自己囚困在無形的枷鎖裡,如果妳不想我為了嫣藍之外,還要為妳多擔一層心,那麼停止妳的罪惡吧,好好的去睡覺,我不會有事的,如果,妳非把自己捲進我和嫣藍的恩怨情仇中,再一次折磨自己,我才會有事的,妳知道嗎?」
然後,他把依盈送到她的臥室裡,看著她輕輕閉上眼睛,才走了出來,一個人悄悄來到了屋後的小亭台,讓自己跌坐在一張籐椅裡,望著月光下,早已結滿了一層薄冰的阿寒湖發呆。然後,他發現茶几上還躺著他的一支口琴,他順手抓了起來,就放在嘴唇上,情不自禁的吹起一首歌來。
他知道,那是他熟悉的「摩利莫之歌」。
只是,這首歌竟讓他想起了秋天的早上,想起了阿寒湖特有的水中植物毯藻,也想起了矮奴公主和她堅貞的愛情故事,以及美麗浪漫的「水神奇緣」。於是,他一時心海澎湃,不停的、努力的、忘情的吹奏著,好像要把心底的情愫都傾訴而盡,愈吹心就愈亂、愈痛、愈不可收拾,而心底,卻有個小聲音,不停的在吶喊著。
「嫣藍!嫣藍!嫣藍……」
就這樣,他讓口琴聲持續到天明,直到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筋疲力盡了,他才斜靠在籐椅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當依盈發現他的時候,冷冽的霜氣,正一寸一寸的吹在他的身上。她立即找來了一件毛毯,準備要幫他蓋上,竟發覺他的肌膚滾燙得像一塊燒紅的木炭,她不覺的驚跳了一下,再摸摸他的臉龐,摸摸他的額頭,那如導電般的溫度,把她整隻手都燙麻了。她不由分說的,就撲到他的跟前,一邊搖晃著他的身子,一邊急亂的叫:「逸風,你怎麼了?快醒醒!快醒醒!別嚇我……」
駱逸風一動也不動的。
「哦!」依盈長長的呼出一聲,歎氣的說:「你一定是昨天一夜不眠,受了冷風吹,才會這麼發燙,才會昏迷不醒。」她突然站起身來。「不行!我非去幫你找醫生來不可,否則,你會死掉的。」
「不要!」駱逸風瞬間拉住了她,迷迷糊糊的說:「我不要看醫生,依盈,我沒有病,我只要嫣藍,我只要嫣藍,只有她才能救我!」
依盈心中一抽。
「看樣子,」她心有所悟的說:「我必須去把嫣藍找來,才能一次解決所有的問題,可是……」她又搖晃著她的身子。「你告訴我,嫣藍究竟在哪裡?她究竟在哪裡?」
「在……」駱逸風小聲的,虛弱的回答:「在小潮溫泉旅館。」
立即,依盈狂奔似的衝出了小白屋,就對著雲天深處的雪地飛馳而去。她一路迎著長風,沒命的奔跑著,然後,她穿過掛滿冰柱的楓樹,也走過霜霧滿天的湖畔,終於,她來到了溫泉區的商店街。
雖然晨曦中的曉色依舊灰暗,雖然寒意料峭,但遠遠的,她就從整條街的霓虹燈影中,很快的找到了「小潮」,不假思索的飛奔過去。
庭院裡,嫣藍正起個大早,提著小鏟子,在門前幫著千鶴子把石階上積了盈尺的雪堆都清除掉,卻赫然發現一個輕柔如雲的身影,帶著一張姣好的臉龐,亭亭然的停在她的眼前。就在她來不及站起身來,依盈已經露出臉上的兩個小渦兒,用誠懇的聲音說:「如果我沒有記錯,妳一定就是嫣藍了,也是那個美麗的女畫家,是不?」
嫣藍愣愣的看她。
「妳是……」
「其實妳應該知道我是誰?」依盈淺淺一笑說:「早在我還沒來阿寒湖之前,妳就應該聽過我的故事和傳說。」
「依盈?」嫣藍大大一震,睜大了眼珠。「妳就是依盈?」
「是的。」依盈輕柔的回答:「我是依盈沒錯,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我曾在楓林裡見過你,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可我卻對妳知之甚詳,所以我才來找妳。」
「妳為甚麼來找我?」嫣藍不解的迎視著她。「是為了逸風嗎?」
依盈點點頭。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冒昧的來找妳,」她說:「但為了逸風,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想,除了妳,再也沒有人可以解決這一切的問題。」
嫣藍慢慢地走下台階。
「妳放心好了,依盈。」她又轉過頭來,吸氣的說:「我和逸風之間早已煙消塵滅,我保證,我決不會再妨礙你們甚麼,再說,我已經答應要嫁給何世槐,妳更可以毫無牽掛的和逸風廝守在一起。」
「不,嫣藍。」依盈急促的說:「妳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來,不是來向妳示威,或帶著敵意,而是我來求妳,妳萬萬不可嫁給何世槐。」
嫣藍一怔,震顫的問:
「妳為何要這樣求我,依盈,妳沒有理由的。」
「我有。」依盈急急而斬釘截鐵的說:「因為妳真正愛的人是逸風,而不是何世槐,這樣的理由,早就足夠了,不是嗎?」
嫣藍震了震。
「妳胡說!」她大聲的嚷了起來。「我早已把逸風從心底連根拔起,我不會再愛上他的,依盈,妳不能懷疑我的決心。」
「我沒有胡說。」依盈逼到她的眼前,確切的說:「憑一個女人的直覺,我相信妳的眼睛不會撒謊的,嫣藍,妳別想瞞我,妳眼睛裡的不安定,已經告訴我,妳根本還愛著逸風,還對他舊情難忘,妳所以答應要嫁給何世槐,只是妳一時的意氣之爭,只是妳為了逃避現實,才急急的要躲到何世槐的身邊去,對不對?」
「不對!不對!」嫣藍慌了,她迭聲的喊:「妳不能用妳的一己之私,來判定我的感情思維,那太武斷,也太不公平了!」
「可是事實俱在,」依盈說:「我的武斷沒有錯,嫣藍,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妳明明還愛著逸風,卻要殘忍的論斷對他的真情,那不僅是人間的悲劇,也是我的罪過,妳知道嗎?何況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所以妳必須理智一點,趁現在還來得及反悔,妳趕快抽身而退吧,因為何世槐對妳居心叵測,他只是在利用妳,只是把妳當成報復逸風的秘密武器,這一切罪證,他早已親口招供了,妳千萬不能上當,再說,他的殘暴凶狠,在我身上已印證無數,妳又怎能再讓自己深受其害,步入我的後塵呢?」
「好。」嫣藍重重的吸氣。「就算我相信何世槐的種種罪行,但太遲了,縱然我有情,再也不能挽回甚麼,終究我和逸風那一段如風的往事早已成為過去,早已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不不!」依盈急切的喊:「妳和逸風沒有成為過去,過去的是我和他,嫣藍,妳一定要相信,我和逸風的種種情份,已隨著當年我嫁給何世槐而成為歷史,如今他對我,除了道義,就只剩下同情和憐憫,而妳才是他真正心之所繫的人,難道妳還看不明白嗎?要不是我,你們也不會被拆散,所以我才是罪魁禍首,才是亂源,但我不是有意的,嫣藍,早知道我的出現,會替你們帶來災噩,我就該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不會在你們之間造成悲劇,甚至,把妳逼到何世槐那個萬惡不赦的魔鬼身邊去,就好像把妳逼入火坑,我深覺自己的罪孽深重。」
「妳不要這麼說,依盈。」嫣藍吸了吸鼻子。「這件事和妳毫無關係,是我心甘情願要嫁給何世槐。」
「但我難以釋懷。」依盈愧疚難當的說:「畢竟是我的冒然闖入,才鑄成你們今日的決裂,怎麼說,這不幸是我引起的,就該我一肩承挑,要不然,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依盈。」嫣藍心慌的叫:「妳究竟想做甚麼?」
「我要把妳原封不動的還回到逸風的身邊去,不讓你們再掉入苦海,不讓你們再為情所困。」
嫣藍退了退身子。
「妳何苦呢?」她說:「妳明知道我身不由己,明知道我嫁給何世槐勢在必行,不能出爾反爾,妳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
「除非……」依盈咬著牙說:「妳鐵石心腸,忍心看著逸風為妳失魂落魄,憔悴至死,否則,妳該跟我走,去阻止他的折磨自己,去把他從痛苦的深淵中救起。」
嫣藍陡的一怔。
「逸風怎麼了?」她驚慌的問:「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他……」依盈突然啜泣了起來。「他就快要死了,嫣藍,為了妳,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一病不起,就好像一隻喪家之犬,我根本束手無策,只好來找妳,我想,眼前也只有妳能救他,能使他起死回生,難道……妳就要讓他自生自滅,死於非命嗎?」
嫣藍一個踉蹌,整個身子搖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