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逸風不覺心中一慟,忽然站直了身子。
「好!」他努力的從嘴裡迸出說:「既然妳不肯相信我的情非得已,不肯相信我的種種無奈,而一定要判我的罪,讓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那麼我說,我說……嫣藍,我的確還愛著依盈,也一直對她舊情難忘,所以我才不甘寂寞的找上妳,把妳當成是依盈的影子,當成是我用來彌補心靈空虛的代替品,這樣的答案,妳滿意了嗎?」
瞬間,嫣藍整個人驚呆了,臉色變得好白好白,好像心靈深處,有千百隻的蟲子,在啃噬著她的每一寸肌膚,也把她的所有神經都一一的絞痛起來。
「好極了。」她顫聲而故作鎮定的說:「逸風,你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來了,終於親口證實我不過是你手中的一個玩偶。只是我知道太遲了,再回頭已是百年身,但我不怪你,真的,我一點也不怪你,只恨我年少無知,只恨我認識不清,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被愛情灼傷,先有宋文軒、後而是你,看來傳言一點都不假,你確實是個花花公子,確實是在遊戲人間……」
然後,她的眼淚來了,像滾滾的潮水,奔竄而出,幾乎要把她整個神志都淹沒,於是她再也忍不住即將崩潰的情緒,回過頭,就對著湖畔一路狂奔而去,把駱逸風留在那蒼茫而冰冷的雪地裡。
嫣藍就這樣沒命的跑著。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好像要跑到天涯的盡頭,但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逃離開駱逸風的身邊,逃得遠遠的。所以,她任著淚水如雨般墜落而下,任著迎面而來的一陣陣刺骨寒風,不停的吹在身上,卻痛在心上。
終於,她在渡船碼頭停了下來,一個人傷心欲絕的走上一條架在水中的木板橋,直直的站在那兒,用一雙淚眼,朦朦朧朧的望著飄上一層薄冰的水面發呆。
不知怎的,面對那一汪悠悠的湖水,她竟彷彿聽見一陣哀怨動人的口琴聲,從遠方幽幽的飄來,像在細訴千古哀愁。一下子,她想起了摩利莫之歌,想起了矮奴公主的故事,也想起了旭川藝術館裡那尊名叫「水神奇緣」的銅雕像,而把心胸絞得更深、更痛、更難以收拾。
「天哪!」她努力的放聲大喊:「我為什麼要來阿寒湖?為什麼要愛上駱逸風?難道我非要掉落萬丈深谷,把自己跌得粉身碎骨,才會覺悟嗎?」
喊完,她整個身子搖晃了起來,也一個踉蹌差點掉到湖水裡,卻被一個聲音急急的叫住。
「別動!」
同時,一隻手臂伸了過去,把她從背後牢牢的抓住。她立刻站直了身子,愣愣的回過頭,定睛一看,竟然是那神秘男子又出現了,依舊是一臉的桀驁不馴,依舊是一身的黑色長大衣,只不過這次,他的鼻樑上多了一副墨鏡,看起來更增添幾分陰森和撲朔迷離。
頓時,嫣藍迅速擦乾臉上的淚水,嘟起了小嘴,沒好氣的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何老是一路跟著我?」
「可不是。」那男人掀了掀嘴角。「也幸好我這麼一路跟著妳,要不然,妳恐怕早就沉入湖底,做了龍王妻。」
「龍王妻?」嫣藍訥訥的看他,許久才意會過來,她有些生氣的說:「你未免太自作聰明了,是誰告訴你我有輕生的念頭,是誰告訴你我想不開要跳水自盡?」
「難道……」那男人愣了愣。「妳剛剛不是為了駱逸風,要一了百了,做出令人後悔和遺憾的傻事來嗎?」
嫣藍吸了吸鼻子,低垂著頭說:
「原來你早已知道我和駱逸風的決裂,早已知道我們從此山是山、水是水?」
「是的。」那男人摘下墨鏡,嘴角露出一個嘲弄說:「因為我是未卜先知,早就算出這樣的結果來,而且我也對妳提出忠告,只怪妳太相信駱逸風的甜言蜜語了,才會被他騙得暈頭轉向,以為他的風流倜儻,是溫柔多情;以為他的玩世不恭,是瀟灑不羈。如今,你錯把蜜蜂當蝴蝶,被扎得渾身是傷,也該證明我不是妳說的不懷好意。」
「可是我後悔已經太遲了。」嫣藍說:「原本到阿寒湖,是為了治療心裡的一道傷痕,卻沒想到把自己傷得更深。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已經學會從跌倒中爬起來,學會逆來順受,就算駱逸風帶給我多大的打擊和風暴,我也不會笨到為他跳水自盡,把自己弄得那麼一文不值。」
那男人淺淺一笑。
「妳能這麼想就好了,反正世界上又不止駱逸風一個男人。至少,妳不能因為他,而變得灰心喪志。」
「沒錯。」嫣藍抬起頭,仰望著天空說:「我的確不能因為這一次的挫折,就把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落得狼狽不堪的地步,即使沒有了愛情,沒有了駱逸風,我還有未來,還有我最愛的繪畫,以及人生的道路要走,我應該為我的早日脫離苦海而感到高興才對,不是嗎?」
「對對對!」那男人點頭笑著。「簡直是對極了!沒想到,妳居然比我想像的還要堅強,還要瀟灑。」他停了停。「走吧!為了慶祝妳的重生,碼頭旁邊有一家小酒吧,我請妳喝杯水果酒!」
嫣藍遲疑的看他。
「你說得沒錯。」她說:「我的確應該像一隻重生的火鳥,投入火海,燃燒後再活五百年,可是我沒有理由跟你走,更別說接受你的水果酒。」
「怎麼?」那男人揚起了眉毛。「到現在,妳對我還存有戒心,還一直以為我別有用心嗎?」
「不是。」嫣藍斷然否決的說:「我只是在想,我們素昧平生,我不能那麼冒冒然然,就接受你的好意,那太唐突了。何況,我根本弄不清楚你的身份,究竟是敵,還是友?」
那男人露出失望的眼神。
「看來妳還沒收起對我的敵意。」他說:「但我不怪妳,畢竟對妳而言,我的確是太陌生了,也難怪妳會在我面前加了一層保護色,不過我可以告訴妳,其實我和妳同病相憐,在情字這條路上,我們都曾失意過,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受害者?」嫣藍訝異的凝視著他。「這麼說來,你也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嗎?」
那男人點點頭。好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句話。
「最可悲的是……是傷害妳至深的人,竟也是傷害我之最的人!」
嫣藍震動極了。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的喊:「莫非……你和逸風有什麼瓜葛嗎?」
「是的。」那男人確切的回答。
「天哪!」嫣藍後退了一步,驚呼了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告訴我,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無端的從這場風暴裡冒了出來?」
那男人斜睨了她一眼,臉上有很深很深的仇嫉,然後,他垂下了眼簾。
「這一切說來話長,如果妳想知道我究竟是誰,妳首先必須解除對我的武裝。而且,我們需要找一個地方坐下來,我會把所有的來龍去脈都告訴妳。」
不知怎的,嫣藍竟被他那謎樣的神情給吸引了,彷彿他身上,有一道神秘而閃閃發亮的光,充滿著奇異、充滿著迷離,把她的心弦緊緊的扣住,而不自覺的想要去探尋。
終於,她跟他來到渡船碼頭附近,一家臨水而居的小酒吧。雖然這是冬季的早晨,但酒吧卻早早就開了門,裡面坐著幾個早到的客人。他們選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可以欣賞白雪茫茫的湖岸,及天空偶爾飛來的野鴨,並且叫來一整瓶的藍莓酒,以及一大盤的丹麥奶酥,直到侍者為他們倒滿了酒杯,退下之後,嫣藍才凝視著他,輕輕開了口。
「說吧!你究竟想告訴我些什麼,我正在洗耳恭聽,等待著你的答案呢!」
那男人舉起面前的酒杯,笑了笑。
「其實,」他說:「妳應該聽過駱逸風提起他和依盈的故事,就不難猜出我是誰了?」
「何世槐?」嫣藍腦中忽然閃過這個名字,她不禁脫口而出。「原來你就是何世槐?」
「是的。」他點頭說:「我千真萬確,是如假包換的何世槐。」
「那麼……」嫣藍倉皇的。「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應該是依盈的丈夫,是那個不懂憐香惜玉,而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何世槐,是不是?」
他立刻皺緊了眉頭,大聲的喊:
「請妳停止對我的批判,縱然我有千百個不是,妳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就判定我有罪,那太不公平了。」
「可是依盈的身心俱創,卻是罪證確鑿,你又作何解釋?」
一時間,何世槐不語了,只是怔怔的看著嫣藍,怔怔的捧著杯子。許久,才頹喪著臉說:「對於依盈,妳的指控我的確百口莫辯,也承認對她的粗暴,把她傷到了極點,甚至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我會這麼做,完全是被逼出來的,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