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地揚睫,發現他粗獷臉龐連連刷過好幾道精彩表情!錯愕、訝異、靦腆、有些些不知所措,最後那眉宇舒朗開來,渲染出教人玩味、似笑非笑的顏色。
她俏臉紅了。
沒辦法,這算是她的「空姐職業病」吧,挺習慣為大眾服務的。好比她上完洗手間後,一定會順手把捲筒衛生紙倒折三角形,方便下一位使用者拉取,就算在家裡也習慣這麼做;若一群人搭電梯,她又會自動化身為電梯小姐;跟朋友同桌而食,她常克制不住地忙著幫人布菜、倒飲料。
如今遇到一位她想方設法要去親近的人,雖知放慢腳步緩緩來可能妥當些,但行動不受大腦控制,下意識已偏依過去。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范馥峰畢竟厚道,絕不會由著人家繼續尷尬下去。
沒張嘴讓她喂,他接過那把尚戳著鬆餅的叉子,跟著取過她握在另一手的餐刀,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動。
烤得恰到好處的鬆餅和著蜂蜜的香甜在口中散開,軟呼呼的,幾乎入口即化。
食指大動,又切下一塊往嘴裡送,頃刻間,白瓷盤裡的食物已不見大半,他頷首,由衷稱讚:「嗯,真的很好吃。」
看他吃東西是一種享受,徐緩地、專注地把食物送進嘴裡,大口咀嚼,用心品嚐,當味蕾嘗到美妙滋味時,他的眼瞳湛了湛,五官神態的變化讓旁觀的人立即明瞭他未說出口的體驗。
余文麗雙手支頤,看得好開心。
「你不吃嗎?」托盤中尚留著一份鬆餅,她卻動也不動。很難忽視她熱情的眸光,好不習慣又想不出絕佳的對應方法,范馥峰只得訥訥問道。
她搖搖頭,俏麗大鬈發貼著白裡透紅的嫩頰晃動,大眼、巧鼻加朱唇,真像尊擺在百貨公司玻璃櫥窗裡的大洋娃娃,只不過這娃娃的表情生動得很,眸底竄得忽高忽低的神秘火焰會燙人,彎彎的粉唇讓人呼吸不太順。
「我剛剛在裡邊『喀』掉一大塊,吃不下了,你多吃一些。」她把另一份鬆餅推到他面前。「我幫你裹些藍莓醬好不好?」
范馥峰又窘了。被大美女如此慇勤伺候,早招來鄰座幾道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
她釋放的訊息強烈到讓一向對男女感情反應慢半拍的他,也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切不合常理,遠遠超出他能理解的範圍,他不明白她為何對他感興趣,也不想弄明白,因為一日一去思索,便會允許她的種種爬上心頭,越想越把自己圍困,這又何必?
感情的事,這輩子也夠了,他不願再沾惹。
淺淡扯唇,他低應了聲,把注意力全拿來對付面前的美食,埋頭吃著。
余文麗笑咪咪地在鬆餅上裹藍莓醬,道:「其實,我做的鬆餅也很好吃喔!不只鬆餅,我對自己的廚藝還有幾分自信,雖然比不上大姊,可也差不到哪裡去。」
余家三姊妹,她排老二,姊妹三人小時候跟在余家奶奶身旁邊玩邊學廚藝,後來又被余爸好生調教過,幾道「山櫻」的鎮店招牌菜早練至爐火純青之境,色香味俱全,把五星級大廚比下去都不成問題。
見男人沒多大反應,她也不氣餒,再次輕啟朱唇。「我的拿手菜是紅燒獅子頭和春香糯米卷,吃過的都說贊。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余小姐,我、我……你不用對我這麼好……」老天!他實在缺乏處理眼下這種「危機」的經驗和智慧。
心臟跳得太促,特別她又挪動椅子坐近,夏日香氣裡同時混入她身上的淡雅素馨,他避也難避。
「為什麼?你不要我對你好?我有做出什麼讓你生氣的事嗎?」老天!他實在很可愛,這麼大的人了還會臉紅耶!呵呵,怎麼辦?怎麼辦?這有趣的大個兒,她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不是的,我……」辯也無從辯,微惱地蹙起眉心,乾脆不說了。對她的坦率問話,他是一陣無力啊!
放下刀叉,他端起咖啡沉默啜飲,低斂的眉目顯得嚴肅。
誰知大美女早擬妥「得寸進尺」、「步步為營」的策略,沒打算放他干休。
「不是就好啊!對你好,我也開心的。阿峰……」她忽地軟軟一喚,對他的匿稱用得好順口,彷彿兩人早識得多年。「我是想問……你有女朋友嗎?」
他嗆到了,卻硬是堅持著把含在嘴裡的咖啡吞下,才用力咳出聲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余文麗連忙傾近,小手力道適中地拍撫他的寬背,無辜歎道:「你看、你看!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當我男朋友而已嘛!」
嗄?!
這下可好了,他不僅又嗆又咳,咳得眼淚都流出來,就連手裡的咖啡杯也把持不住,「咚」地一響掉到草地上,喝也沒得喝了。
第三章
余文麗擇男友的條件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太難。
外表不用太帥,忠厚老實即可;口袋裡不必太麥克麥克,有正當工作、養得起老婆小孩就行。
當然啦,如果這男人恰好有不錯的經濟基礎,長得又端正、英挺、好脾氣,對小孩好、對老人好、對阿貓阿狗的動物們也好,最重要是對她要好,會乖乖聽她的話、任她擺佈,那麼,即便他不來追求她,她也得把握上天賜予的良機,勇敢倒追回去。
她余文麗說做就做,鎖定目標不退縮,第一次追男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猜猜今天帶什麼給你?」
嬌嫩嗓音透著淘氣,動下動就引來一海票人側目的大美女,從彩虹亮片大包包中捧出一個印滿哆啦A夢卡通圖樣的大餐盒,發亮的水眸像極了少女漫畫中才有的亮晶晶星眼。
被她扯來一同坐在長石椅上的范馥峰微乎其微地低歎了聲。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熱鬧的台北木柵動物園。
恰逢週末假期,遊園的人數比平日暴增一倍有餘,小朋友好多、爸爸媽媽也好多,情侶檔更是多更多。
此時擺在園區紅磚步道上的街燈型立鐘,長短針一塊兒指在正乍十二點的位置,樹蔭下、小亭子裡以及園方為體貼遊客所撐起的一整排海灘大陽傘底下,只要遮得了日頭的地方都坐滿了人,就地野餐起來。
不過,范馥峰不能算是遊客,他在園區工作。
回台灣後,他接受木柵動物固的邀聘,針對台灣本土特有動物做深入研究,園方挺禮遇他的,不僅提供私人研究室和資金,他底下還有一個八人小組,由他全權作主。
這些年在國外奔波,為國際性的動物研究基金會做事,真是有些疲乏了,那些錯綜複雜的人事比任何一個研究課題都難。
原先不想這麼快就接下這份工作,因為他還想再自我放逐久些,到處走走看看,用相機捕捉動植物簡單、直接卻美得動人的鏡頭,但身為園區推廣組組長的學弟羅健群極力遊說,所以最後他仍應承了下來。
這份工作很單純,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平常時候,他就待在園區撥給他的研究室裡「閉關」,偶爾人手不足,他也會「下海」客串一下解說員,像今早,他才領著一群師資班的學生逛過幾個區域,下午三點還有一批育幼院的小朋友要來參觀。
他很喜歡講解的工作,把動物的種種習性和特徵介紹給大小朋友,見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又提問題、又作筆記的,他內心就有滿滿的成就感。
再有,當他講到精彩的地方,大小朋友們時而訝異、時而恍然大悟的驚呼,總讓他嘴角不由得泛出笑意。
至於余文麗,也不能算是遊客。
她是專程來送「愛心便當」的。
男人兩道深墨般的濃眉莫可奈何地蹙了蹙,無力感正極速攀升中,只得重複一貫的老詞兒。「你不需要這樣,這太麻煩你了。」
這話都不曉得對她說過幾回了,總之他說他的,她則一耳進、一耳出,隨便聽聽。
那天,他接受健群學弟的提議,開車上金山泡溫泉、敘敘舊、喝喝下午茶,然後與她再次相遇。
始料未及啊……
她甜甜一笑,他的心臟便直逼八級地震。
余文量的熱情猶如一團烈火、如當夏燦爛盛綻的木棉,自由自在地依心而為,他自然是受寵若驚,理智地想擋開這一份教人驚艷的突兀,奈何擋不勝擋,他實在笨拙得可以。
對你好,我也開心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當我男朋友而已……
男朋友嗎……注視著那張愛笑的瓜子臉,想著她這一陣子為他忙碌張羅、次次都讓他有新發現的「愛心便當」,他胸口略繃、喉頭略緊,思緒亂昏昏,彷彿迷失在夢中猶未醒矣。
「不麻煩的。我喜歡做。」她毫不忸怩,姻一率的神態嬌麗可人。
「余小姐——」
「文麗。」
「余小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