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有一點希望會。」她笑說:「因為那代表當我變成老婆婆,而你變成老公公以後,我們還是在一起。你可以容忍我變老變醜,我也可以容忍你變髒變懶,不論發生什麼改變,我們都還在對方的身邊,不離不棄。」
「那麼我們的確會在一起。」他點頭說。
像是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眼睛一亮地說:「所以我說,我不會改變,你也不會。因為不管以後外在的事情變成怎樣,在我心裡,我還是那個愛著你的方心語,而你也永遠都是那個屬於我的官梓言。」
她伸手撫著他俊秀年輕的面孔,像是要許下承諾般肯定地說:「我們不會改變的,對不對?」
那一刻,梓言無法說出任何否定的話。看著她眼中堅定不移的信心,他突然也有了一份想要相信自己應該也有的勇氣。
「嗯,不會改變。」他試著肯定的說。
「不管發生什麼事?」娃娃繼續尋求想要的保證。
「不管發生任何事。」她的信心帶給他一線希望。
不會改變那份對於剛剛萌芽的愛情的信心。
希望十年、二十年,兩人之間的種種,都能永不改變。
第四章
該是來點新鮮八卦的時候了,阿門。
——雙週刊《你相信嗎?》之〈以吃八卦為生的恐怖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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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的居民是勤奮的,只是他們的勤奮常常隱藏在狀似悠閒的生活步調當中,讓人以為他們好像整天都沒要事可做。
舉例來說,「美美茶飲」的老闆娘葛美美總是在一天最美好的時刻——清晨六點半——開了店門,從準備茶葉、糖水,到收看氣象報告、預估今日天氣……等等雜事開始做起。待一切就緒,茶葉也放進專業的機器煮後,她才蹺起修長的腿,坐在店門口一邊看著最新一期的《太陽報》,一邊啜飲著很有健康概念的生機蔬果汁,同時慨歎自己青春的尾巴近了。
她還沒退休,卻已過著仿如退休般的生活。
這麼悠閒自在的日子有時候還真教人想抓狂。
大學畢業後,她就因為討厭大城市繁華喧囂的生活,毅然決定返回小鎮,還跟當時已經交往兩年的大學男友拜拜分手。
當時男友問她:為什麼一定得回到小鎮?為什麼不能留在城市裡和他一起打天下?
當時,如果她願意的話,她現在或許已經組了個新的家庭、養了孩子,或者就在城市裡成為強悍的職場女強人也說不定。
她主修企管,在城市裡才有發揮的舞台。
可是她卻捨棄了那五光十色的一切,回到家鄉,然後誤打誤撞地開了一家沒沒無聞的茶飲店,而且營收隨著小鎮人口的流失、出生率的降低,日漸人不敷出。有時,日子過得太過悠閒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問自己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問過小月類似的問題。
小月跟她一樣,都在大城市裡待過,但是最後都回到夏日鎮來。
在出外讀書的那幾年,她們其實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聚在一起過,甚至連唸書的城市也不同。當年,她去了台南,小月在新竹,娃娃則去了台北,放棄可以考上的第一志願,改讀警校,跌破大家的眼鏡。
考上大學的那個夏天,真的是充滿了許多關於眼淚的記憶。她們依依不捨地分別了,雖然約定還要再相聚,但十七、八歲的女孩難免總是想得太多。當時她們真的有一種一旦離開小鎮後,人生就會發生巨大改變的恐慌感。
她不知道小月和娃娃她們在外地適應得怎麼樣,不過她在頭兩年幾乎可以說是過得非常痛苦。那頭兩年,在同學眼中她是來自一個鄉下地方的土包子,既不會打扮,又不懂得玩,早起早睡,與宿舍室友晚起晚睡的作息恰恰相反,更不用說融入同學們的日常話題裡了。
別看她整天嘻嘻哈哈很樂觀的樣子,其實那時她真的是覺得很受傷的。
長久以來在家鄉養成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使得她與城市的女孩格格不入。有好幾次,她都想北上去找小月或娃娃傾吐這份痛苦,但最後還是強忍了下來,不希望自己的適應不良讓好友擔心。
就這樣過了兩年,她才終於下定決心要改變這一切,所以她讓自己任憑同學改造,從髮型到穿著,都交由那些城市女孩來打理。她向她們學習,也試著接受她們的價值觀,直到她將自己改變到能夠站在那繁華的城市舞台中而不會感到迷亂為止。就像所有人都會做的,她也交了一個在聯誼時認識的外系男朋友,並終於使自己獲得城市人的認同。
但是在許多深夜無眠的時候,她總是想要回家。
好不容易撐到畢業,也早早應徵進一間外商公司了,想回家的念頭卻在當時發酵到無與倫比的程度。
當下,她拎著行李不顧一切地回到了家鄉。那種感覺幾乎像是逃難一樣可怕,直到再度踏上曾經無比熟悉的土地,心中懸了好幾年的忐忑不安才真正消失。
於是她知道,她做不成那種離鄉背井的人。她需要有自己也認同的根。
沒多久,小月也跟著回來了。久別不見的她們抱頭哭泣,然後小月就進了報社,當起專門報導小鎮八卦趣事的記者來,而且做得很好。
最令她訝異的,應該是最離不開小鎮的娃娃,竟然是三人中最晚回鄉的人。她在台北待了五年;警大畢業後,還在外地的警局派駐了一年才返鄉。
而剛回到小鎮的前幾個月,她看起來並不像當初她們回來時一樣地激動,至少不像她葛美美那樣,對於決定回到自己土生土長的家鄉之地,心存感激。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在現在的娃娃身上,已經看不出來曾在外地歷練過的風霜。但美美仍然清楚記得,五年前娃娃剛剛回到夏日鎮時,眼中無神、表情茫然的樣子。沒有人知道娃娃在外地遭遇過什麼事。她不肯說,也鮮少提起那一段。
而夏日鎮這塊土地提供的熟悉的安慰,逐漸使她們都習慣看見的那個娃娃漸漸地回到她們身邊來。只是,娃娃彷彿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諸如官梓言這個人,以及離開小鎮那五年的記憶——不論是真的忘了,還是假裝忘了,總之她不再提起。
然而直到官梓言回來以後,她所認識的那個方心語也才真正回到這個小鎮,一種身心靈都一同回歸的狀態,她可以感覺到娃娃心中的歡喜。
而小鎮的日子依然緩慢地在往前走著,看似恢復了動力,卻仍有點停滯不前。
美美知道,這是她自己漸漸失去動力的緣故。
前陣子她才跟小月說:「怎麼辦,我覺得我越來越老了。」
小月吐她一句:「去年你生日時,我不是送你一組歐蕾,你沒用?」
美美當下就知道,小月不瞭解她需要的不是保養品,而是心靈的滋潤。儘管她勉強算是「事業有成」的女性,擁有一家自己的店——姑且不論賺不賺錢——但她仍然覺得自己心靈上缺了那麼一小塊,需要有些什麼東西來填補。
她的家人在鎮上都有著自己的生活。父母親就像一般退休的老人家一樣,喜歡閒聊八卦,三不五時到公園運動,參加各種社區活動,有空時幫哥哥帶小孩。哥哥已經結婚,跟嫂嫂在臨鎮工作,假日或特殊節日才會回到小鎮來,但嚴格來說也不算住得太遠。全家人一個月固定聚會一到兩次,每次都是以吃喝玩樂作為聚會的主題。
總之,美美認為,她的家庭以及她自己,就是那種很平凡的小鎮人家。
偏偏她卻交了幾個頗不平凡的朋友。比如小月是個文筆犀利的報社記者,小鎮上人人都讀過她杜大記者的八卦報導。她專職提供小鎮居民一份精神糧食,貢獻相當之大。
還有娃娃;她是小鎮上唯一的女警,從小就是八卦新聞中的焦點,具有主角的風範與特質,也是鎮上維護治安的正義使者。
而她葛美美,唉,相較之下確實是太黯淡無光了些。
以最新一期的太陽報來說,報導到她的相關篇幅只有全部版面的百分之一,而且還是小月好意,替她在版面補白的地方免費刊登的一則飲料優惠廣告,跟老巴酒館當月的營業休假日公告並放在一起。至於其它緋聞,則付之闕如。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與「緋聞」沾不上邊的乖寶寶,甚至比經營髮廊的莎莎還引不起人們的注意。
報紙上最近一則新聞就是莎莎不小心把小林阿姨的頭髮燙壞的小插曲。小月把這件事報導得生動有趣。她可以想見接下來連續好幾個月,小林阿姨都不敢再光顧莎莎髮廊,直到她的健忘症再度發作為止。屆時,莎莎與小林阿姨的頭髮之戰就會再度佔據報紙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