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受傷了嗎?」另一個聲音吃驚地問。
「應該不會啦。有軫雀大人在,地獄也不敢收我們的王吧,哈哈……」
「你們說,這次襲擊會不會是因為哪家大人的千金被陛下拐跑了,他們一怒之下……」
「說不定就是……」
竊竊私語的聲音,隔著薄薄的紗簾傳進馬車車廂裡。
景風御喝在嘴裡的一口水全部噴了出來。
「謠言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他喃喃地抱怨著,「竟然這麼污蔑他們的王。小烏鴉,你覺得呢?」
沒有人回答他。
他的身邊空蕩蕩的。平常總是陪著他的那個人,並不在身邊。
已經五天了。
自從那次偶然遇到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軫雀的人影。儘管已派人搜過整個王宮,然而,好端端的一個人就像突然蒸發了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修長的手指提起精巧的鳥籠,輕輕逗再著裡面的雛鳥。「小東西,你說,她為什麼躲我?」
雛鳥圓圓的眼珠轉了轉,張開嫩黃的鳥喙,叫了兩聲。
「你不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丞相那個老頭子跟她說了些什麼。他這兩天見到我,可是特別心虛呢。」
指尖刮著雛鳥的翅膀,雛鳥受驚嚇地展開翅膀,往旁邊跳了兩下。
「又想逃?」手指揪住了嫩黃的鳥喙,在雛鳥的頭頂輕輕拍了兩下。「麻煩的小丫頭,張開翅膀就能飛到天邊去。但我總有辦法讓你自己不要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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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周圍聚集了幾萬人。
外圍是普通民眾,靠近廣場圈的則是各位大臣們。不時還有外省前來覲見的大臣匆匆趕過來。
不同於以往的是,今年覲見的高官貴臣們有很多帶著他們的女兒一起過來。名門淑女們優雅地下車,團扇遮住了大部份的面容,卻仍然掩不住她們精心裝扮的美貌。
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陣的驚歎聲。
「真是可怕的數量。看來今晚的舞會上要頭痛了……」景風御搖搖頭,放下車窗的紗簾,打開車門。
「陛下出來了!」眼尖的人們大聲歡呼著。
景風御帶著微笑下車,向四周揮手致意。
「王,節日快樂!」此起彼落的歡呼聲。
「王,我們今年的谷子收成好極了,俺家老婆要俺跟您說一聲!」特意趕來的農夫欣喜地叫嚷著。
「王,不要再花心了,該替我們選一位王后了!」不知是誰大聲叫道。
立刻有人附和著,「就是啊。按照我們景國的習慣,娶了老婆的才算是成年男人!」
四周傳來了一片哄笑聲。
周圍的淑女們紛紛羞澀地低下了頭,團扇遮住了嬌艷的面孔。
景風御站在廣場的高台上,習慣性地抓了抓耀眼的長髮,笑起來,「希望今年有這個榮幸。」
熱熱鬧鬧的氣氛裡,向上天祭祀的儀式開始了……
「陛下可能是天底下最親切隨和的王了。」丞相站在廣場內側,摸著花白的鬍子,笑呵呵地說。
「是啊,」旁邊的政務大臣接口道:「也是最好吃懶做的。什麼事情都推給可憐的大臣,即使是登基之後,還是經常在外面亂跑。」
丞相看了看政務大臣,「這也不能怪他,陛下從小的志向就不是做君王。如果鴻日殿下還在,陛下現在說不定就是一名流浪四方的遊歷者了!就說之前胤國的那次政變吧,聽說陛下在裡面出了不少力呢。」
政務大臣歎氣,「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我們已經失去鴻日殿下了,絕不能再失去陛下。」他轉過頭來問:「聽說,前幾天襲擊陛下的兇手是風之團?」
丞相點頭,「放心吧!聽軫雀說,已經全部殲滅了。」
政務大臣的神情一動,「說起軫雀將軍,她這兩天似乎沒有出現……聽說陛下召集了大批人手四處尋找,卻怎麼都找不到人?」
丞相移開了視線,「她啊……誰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
他漠不關心的態度,讓政務大臣有點詫異,「雖然軫雀將軍武藝高強,但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情……」
「噓——」丞相制止他,「陛下在念祈福文章。」
景風御的聲音從高台上飄下來,夾在風裡傳播到四方。
抑揚頓挫的聲調,跟往常一樣平穩,完全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象。
在幾萬雙眼睛的注視中,他用露水洗淨雙手,然後將供品——水果、蔬菜、新鮮穀物一件件地呈上,並且念誦著祈福文章,一掃平日裡的懶散,用難得的嚴肅表情,向上天祈禱來年風調雨順,耕種順利。
黑壓壓的人群屏息靜氣,唯恐發出了什麼聲音,驚擾了這莊重的儀式。
廣場邊緣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纖長的人影悄然掀起了斗篷。
台上的人正在為了這個國家祈禱,正在承擔他身為王者的責任。
一直以來,景風御是懈怠政事出了名的王,所有的事情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她本來以為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國家,如果不是因為身為唯一的繼承人,他根本不會成為景國的王。
但她卻沒有想到,在明山的山頂上,面對著來自異國勢力的威脅,他竟然認真到用自己的生命去抗爭。
這個總是招蜂引蝶、有時候狡點、有時候可愛、有時候卻又少根筋的傢伙,在他那張總是燦爛笑著的臉背後,到底是什麼呢?
她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了,自己竟然算不上真的瞭解他。
軫雀怔怔地注視著台上耀眼的身影,思緒逐漸遠揚……
「風御哥哥,長大以後,我要娶你!」
那是八歲的時候,她闖進他的臥室,抓住他垂落肩頭的柔軟金髮不放,大聲宣佈的聲音。
那時候他十二歲,呆了一下,然後開始捧著肚子狂笑,笑得在床上滾來滾去。
她又羞又窘,心裡又生氣,甩掉鞋子撲上床,學著偷偷看見的情人們親熱的樣子,把他按在床上,用力吻了上去。
小小的虎牙正巧撞在風御殿下的鼻於上。
「哎喲!」景風御大叫,鼻子上一圈整齊的牙印,「你這是咬哪裡啊?」
小軫雀才不管,她心滿意足地鬆開手,就像學著在後院幽會的護衛對侍女說的那樣,「你是我的人啦!我會負責的。」
歡呼的人群驚醒了沉浸在記憶中的思緒,過去的一幕幕迅速褪去,眼前還是這個熱鬧的夏之日祭典現場。
軫雀擦掉了眼角濛濛的淚光。
早在先王臨危,她跪在他身前,聽從先王最後遺願的那個時刻,心裡就隱約知道會是今天的結局。
只是,這麼久了,刻意地想要忘記,為什麼那些片段卻越來越深刻?
這樣也好。這麼多年來,她收穫了那麼多美麗的記憶,已足夠以後回憶的了。
無論如何,能在離去的前夕,親眼再看到他的身影,也是一種幸福。
祈福儀式完畢,熱烈奔放的南國舞曲響了起來。
不論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都舉起酒杯互相祝賀,大聲地歡笑著。
軫雀低下頭,以黑色的披風遮住全身,不留痕跡地往後退,擠入了狂歡的人群中。突然——
「王!王!」
嘈雜的聲音裡,隱隱傳來驚呼聲。可那聲音太小了,幾乎沒有人注意。
但軫雀常年練武,耳朵比普通人靈敏得多。即使人在廣場邊緣,那幾聲驚叫她也聽得一清二楚。
難道是出事了?他……他身上還有那麼重的傷!
她的心一亂,猶豫了片刻,縱躍上一棵大樹,窺探遠處的動靜。
廣場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圍了一圈護衛,手裡舉著綢緞制的帷幕,嚴嚴實實地裹起裡面的景象。侍女們驚慌失措地站在帷幕外面,大臣們面色凝重,幾個宮廷醫生正在奮力撥開人群,匆匆地趕過來。
帷幕的中央,景風御坐倒在地上,頭低垂著,臉上毫無血色。
雪絨在旁邊攙扶著他,不時抹著眼淚。
注意到他胸前不斷滲出的血漬,軫雀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停頓了。
「陛下!」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衝過去的,連帷幕被她衝散了都不知,只顧著驚惶地抓住他的手。
「你怎麼了?還撐得住吧?」
「好像傷口進裂了……」景風御臉上的表情痛苦極了,顫巍巍地指著自己胸前滲血的地方。「剛才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走快了點,差點摔了一跤,然後就……」
「笨蛋!」她氣得想敲醒他的豬腦袋,「自己的身體,怎麼這麼不注意?」
「好痛啊。」他慘兮兮地叫著,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手臂很自然地環住她的腰。「絨球,你去叫馬車準備一下,回王宮了。」
「……我叫雪絨,陛下!」雪絨沮喪地回答,拖著腳步去招呼馬車。
軫雀張了張嘴,最後忍住了,什麼也沒說。
算了,先送他回去再走吧。
「忍一忍。」
她攙扶著景風御站起來,護衛們圍繞在周圍,從廣場到馬車停候處,沿路拉開兩排帷幕,阻隔民眾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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