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發現了他在跟蹤,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往前一看——
她……
她正走進「婦產科」。
畢雅夫睜大雙眼,全身血液逆流而上。
她不會是懷孕了吧?!
褚妙妙前腳才走入婦產科,畢雅夫便四肢無力地倒入紅磚道邊的木質座椅上。
老天爺不會在這個時候,送一個小孩來攪局吧?他瞪大眼,恐懼幾乎讓他瘋狂。
但是,如果有了小孩,她是不是就不會離他太遠了呢?畢雅夫的眼裡閃過一陣亮光,整個人突然精神了起來。
天啊,他在想什麼?!
畢雅夫用力地捶了下腦袋。
他連自己都管不好了,又哪來的心思去安頓小孩?畢雅夫眼裡的熠亮,在煙火般地曇花一現後,又恢復為黯然了。
他彎曲著上半身!抱住煩惱的頭顱,眼神急亂地瞪著婦產科門口。
當褚妙妙走出婦產科時,對上的正是畢雅夫茫然的痛苦眼神。
她胸口一窒,握緊了拳頭。
他那懊惱欲絕的表情,利刃般狠狠地刮過她的心,將她乍見他時的喜悅也一併血淋淋地刮去了。
認識他這麼久,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呢?
褚妙妙機械人一樣地移動著腳步,走到他面前。
「我只是擔心我會懷孕,所以,才想過來診所確定一下狀況的。恭喜你,我沒懷孕,只是壓力太大,所以生理期失調而已。」她看著他的眼,眉也不皺一下地說著謊。
「是嗎?」畢雅夫仰頭看著她瘦削了許多的小臉,他覺得自己差勁到極點。怎麼連這種時刻,都還是她在安慰他呢?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問。
「我跟蹤高敏君,所以就找到你了。」
褚妙妙看著他瘦削的臉孔,知道他變得憔悴了,但她卻什麼也沒有問。
知道答案又如何?黯然傷心的人,可不是只有他一個。
「找我有事嗎?」褚妙妙昂起下巴,淡然地問道。
她過分的疏離讓畢雅夫思緒一亂,他霍然站起身,雙手牢牢握住她的肩膀,激動的眼裡有著千言萬語。
褚妙妙望著他,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正穿過她的衣服透入她的肌膚裡。
一瞬之間,那些互相依偎、在家裡嬉笑怒罵的回憶全湧進了她心裡.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先走了,我待會兒還要去打工。」她如果不夠堅定,只會一再陷入同樣的窠臼裡,永遠也沒法子自拔。
「你在打工?那你學校的課業怎麼辦?」他問,覺得自己像個手足無措的傻瓜。
「放心吧,我找的是兼職性質的工作,不會影響學業的。」
「你可以不必如此的。」他嘎聲說道,捨不得她在外頭辛苦。寵她、照顧她,早就是一種習慣了。
「不去工作的話,難道要繼續住在你家,讓所有不知情的人,都以為你養了一個情婦嗎?」她瞇起眼睛,一股怒火開始在心頭悶燒。
「你至少可以和我討論一下我們該怎麼做,而不要一聲不響地走掉。」他的指尖烙鐵般地陷入她肩頭。「你走了半個多月,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褚妙妙選擇忽略他顫抖的問句,瞪著他,咄咄逼人地說:「你要討論什麼?我們現在來討論好了!不如,你先告訴我,我們之間要怎麼樣才能繼續下去?你說啊!」
畢雅夫頸間的青筋緊繃得像是要炸開來一樣,卻是沒有吭聲。
褚妙妙的心再度被打落到無底深淵,因為他眼裡的猶豫比什麼都還來得傷人。
「如果要談戀愛,或者只是想玩玩,你都可以明講啊!這樣耗著不明說的狀況算什麼嘛!我有我的人生要過,我不要和你曖昧一輩子。」她大吼著,吼到心肺都快嗆了出來。
「我不想傷害你。」畢雅夫沙嘎地說道。
褚妙妙倒抽一口氣,她瞪大眼,毫不客氣地伸手狠狠推了他一下。「去你的不想傷害我!」
畢雅夫腳步踉蹌地後退數步,卻完全使不出力來阻止她的攻擊。
「你如果不想傷害我,就不應該來找我。」她抓住他的衣領,憤怒地一扯,怒眼直逼到他眼強。「你需要的只是一個你不需要對她負責任的陪伴者,如果不是我,別人也行!」
「別人不行。」畢雅夫斬釘截鐵地說道。
褚妙妙屏住呼吸,掐著手掌,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許期待,她承受不起太多的失望啊。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試過。」她凶巴巴地反問。
「你怎麼知道我沒試過?我不算年輕了,我歷練過很多段感情。是不是對的人,我不會不知道——」畢雅夫認真地解釋著。
「所以,我對你來說,很特別嘍?」褚妙妙定定地凝望著他,雙臂交握胸前,單刀直入地問道。
畢雅夫沒接話,因為他不知道該回答「是」或「不是」。他或者在意她,但他確實還沒有法子去相信男女之間的感情。
褚妙妙頹下雙肩,聽見自己的心碎成片片的聲音。
「我要的只是一個痛快。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你又憑什麼站出來瞎攪和?」褚妙妙緩緩地後退著,悶聲苦笑個不停。「哈,我在期望什麼呢?你不過是一個只想獲得卻不想付出的卑鄙小人。哈……」
「我從沒打算要要維持一段長久感情,但你和其他人不同。所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想……」
「我為什麼要給你機會?」褚妙妙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你也從沒給過我機會跨越朋友關卡,走入你的心啊。我現在想開了,願意放手了,麻煩你離我遠一點,不要再來煩我了。」褚妙妙一手放在肚子上,表情聲音都堅決得毫無轉圜的餘地。
「我就是沒法子不理你啊!」畢雅夫驀地大吼出聲,吼到連喉嚨都啞痛了。她斬釘截鐵的拒絕,讓他心亂如麻。
「你沒法子不理我,可你又有本事不要我?」褚妙妙不能署信地瞪著他,心如刀割。「畢雅夫,算你狠!」
「我……」
「閉嘴,我什麼話都不想聽。」她受夠他的自私了。他怕在感情裡受傷,難道她就不怕嗎?
難道只因為他曾經在她最急難的時候,幫了她一把,所以她就該毫無保留地捧著自己的心送到他面前嗎?
褚妙妙昂起下顎,當著畢雅夫的面擦去眼眶的淚水。
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大跨步離開。
只是,每跨一步,她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紛紛落下。
於是,她開始加快腳步,一路狂奔了起來,就怕淚流成河的悲慘顯示出她此時心裡有多脆弱。
除非,完全不在意了啊,否則怎麼有法子把情感說扔就扔呢?
畢雅夫看著她那顫抖得驚人的身軀,他的肩膀劇烈地發抖著。他想甩自己一巴掌,好懲罰自己的差勁。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止了腳步。
他根本不應該只憑著一時衝動,就貿然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她要的不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感情態度。
那他又怎能以為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就能將她拐回身邊,再太平無事個兩、三年呢?
「該死——」畢雅夫詛咒了一聲,又嫌不足地再追加了一句。「該死的你,幹麼沒事找罪受!」
他的感情向來最重自由,痛恨任何拘束,不合則分,絕不強求。現在又怎麼會硬是要拉條繩子想將她繫在自己身上?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沒法子給她她想要的感情,那麼——
他就該對她放手!
這是他身為一個花花公子該有的基本風度吧。
畢雅夫握緊拳頭,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的角落許久,卻依然沒有答案。
活了三十年,他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在情感裡竟然是這麼一個沒有用的懦夫。
第八章
和褚妙妙「再度」分開的一星期之後,畢雅夫坐在哥哥畢衡達的辦公室裡,為的是要討論一塊土地買賣的事情。其實,事情或者沒那麼急迫,他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他明天中午要去上海一個月,到時候就更沒有人可以說心事了。
「好了,你心裡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那塊土地的事,我們另外再找時間談。」畢衡達把手上的開發案子往桌上一擱,不難看出弟弟的心不在焉。
「我想我的小貓。」畢雅夫老實以答。
「既然想,就該把她追回來。」他從高敏君那裡知道了畢雅夫和褚妙妙的事情,當然贊成畢雅夫盡快地正視他和小貓之間的情感。
畢竟,這兩人之間的牽扯,可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哪!
「追她回來,就該保證我們之間會比以前更好,但我並不敢給她這樣的承諾。」畢雅夫垂頭喪氣地說道。
「想太多,就會自我設限太多,為了保護自己,而把自己關在高塔之中,什麼喜怒哀樂全沒了,這是你想要的嗎?」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苦痛,直到高敏君的出走,他才用拳頭一拳一拳地撂倒了那些心防。
「我沒想過我要什麼,我只知道我不相信專一,也不認為有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