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世界上除了桑力檠,母親就是她的所有了,儘管她已經變成了這樣。
「媽,今天是我的生日,小雪帶了蛋糕來喔!我們一起吃。」
白雪含笑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小蛋糕,遞到母親面前。
孰料,一看到她來,白母聽若未聞的倉皇拉住她嚷道:
「小雪,快!快幫媽媽梳頭,你爸爸快回來了,他要是看到我這個樣子,會生氣的。」
「媽,我們先吃蛋糕,等一下我們再梳好不好?」白雪小心哄著她。
「不行,現在就幫我梳,蛋糕等你爸爸回來再一起吃。」她惶然不安的拚命摸著頭髮。
「好,小雪這就幫你梳頭!」
她綻出牽強的一笑,放下手裡的蛋糕,拿出梳子,小心梳理母親一頭稀疏得可憐的干黃長髮。
要留長髮是媽媽堅持的,院方曾經試圖替她剪掉一頭糾結的長髮,但她不是哭鬧就是咬人,硬是不肯讓任何人接近她。
「你爸爸最愛看人留長髮了。」白母掛著恍惚的笑,又跌進往日的記憶。「他以前追我的時候,就好愛我的長頭髮,他就常說我的頭髮又長又亮,要我一輩子替他留著。」
白雪靜靜的聽著,邊細心的梳理著她一頭加起來不及一根手指頭粗的長髮。
當年她爸爸走的時候,每當母親說起這段往事,她就陪著哭,但這麼多年來,她的眼淚早就哭干了,心底那道痛楚也早已麻木。
「對,媽的頭髮好美!」她柔聲安慰著母親。
「你是誰?」聞言,白母緩緩回頭瞪住她,厲聲問道。
「媽,我是小雪啊!」白雪笑奢想拉母親的手。
「不是!你才不是我可愛的小雪。」白母嫌惡的甩開她,劇烈的搖頭道:「她又漂亮又可愛,才不像你這個濃妝艷抹的狐狸精。」
「媽,我真的是小雪,我已經長大啦!」她放輕了聲音哄道。
「我才不會上當!你是那個下賤的狐狸精,就是你不要臉搶走祖民的,我跟你拼了!」白母發狂似的撲向她。
祖民是爸爸的名字,當年個性忠厚的爸爸,為了養家,只得到外地工作,竟然愛上了一個在風塵中打滾的女子,最後竟不惜為了她,拋棄了她們母女。
向來勤儉保守的媽媽,剛開始又是跪又是求的,卻仍喚不回爸爸的心,媽媽受不了這個打擊,不到幾年就瘋了。
父親帶著那名濃妝艷抹的女子,頭也不回的離開她們,至今仍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腦海。
而當年,她僅十三歲!
至今,她怎麼也不會忘記——一個平凡的女人,留不住男人心的悲哀!
「媽,別這樣,你會傷到自己的!」白雪閃躲著,卻擔心母親在毫無理智下,會傷害到自己。
「你這狐狸精,害我家破人亡的劊子手——」白母抓起一旁的棋板朝她追來,卻不小心被椅子狠狠絆了下。
「媽,小心!」她忙想去接即將跌落地的身子,卻被她手上的棋板打個正著。
這一記重擊,結實的打中她的頭,一陣暈眩,她整個人重心不穩往一旁的桌子撲倒,桌子被遽然而來的衝力給壓翻了,白雪跟著桌上的蛋糕,狼狽的翻落在地。
白雪忍痛爬起來,一回頭,卻只見怔立一旁,一臉茫然無措的母親,以及一地狼籍的蛋糕。
看著眼前的一切,白雪始終強忍的心痛,以及此刻的絕望,讓她終於忍不住癱坐在地,心碎的哭了起來。
「小雪?」她悲切的哭泣,像是喚回了白母失去的理智。「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的。」
就是這樣!媽媽有時候會恢復清醒的神智,有時候卻又狂亂得像是恨不得殺死她。
「媽,不怪你!」她伸手將手足無措的母親擁進懷裡。「媽,忘了吧!別再苦苦執著於爸爸的背叛了,不值得啊!」
「小雪,我的小雪,媽媽只剩下你了啊!」
「媽,我已經努力讓自己變漂亮了,可是,為什麼檠大哥還是不愛我?」白雪抱著母親,悲切的哭泣道。
父親因為一個美艷的女子棄家而去,而她努力讓自己光鮮亮麗,想留住心愛的人的目光,為何卻只是將他推得更遠?
為何世界上的事總是沒有一個定律——
而用情至深的人,卻注定要受苦?!
「你終於回來了!」
坐在客廳裡的桑力檠,一看到從大門進來的身影,焦急的立即起身迎上去。
「你是去哪兒了?我四處都找不到——」
他又急又氣的低吼道,卻在看到她一身狼籍後,話聲嘎然而止。「你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沒……沒有啦!朋友替我慶生,拿蛋糕玩鬧,所以弄成這樣。」白雪急忙理了下狼狽的一身,笑著敷衍道。
「你跟朋友去慶生?」而他卻像個傻瓜,站在這裡替她乾著急?
頓時,桑力檠的臉色沉了下來,一可在心底反覆千遍的「對不起」也同時嚥了回去。
「是啊!今晚很熱鬧喔!我玩得很開心。」白雪故作輕鬆的說道。
看著她眉飛色舞的快意模樣,長久以來累積的憤怒、鬱悶以及無奈,劇烈的交纏成一股巨大的摧毀力量,在他胸口翻騰著。
他的目光瞥及她垂落胸前的銀色鑰匙,那股摧毀力量,彷彿被點燃了。
「當初我根本不應該給你這個,這只是個笑話!」
他暴怒的一把扯下她胸前的鑰匙,打開大門,就將它遠遠的拋向門外。
「不要!」
白雪急忙奔向門邊,只來得及看到鑰匙殤落的餘光。
她震驚的立在門邊,怔怔看著闐黑的門外,像是惟一依賴的希望也被敲碎了。
她終於不得不面對現實!
十七年的時間,已經將他們之間隔出了一條跨越不過的鴻溝,而這條鴻溝,甚至用再多的眼淚與心碎也填不平。
她平靜的站在門邊,不哭也不動,也沒有看他離去的身影。
門外的月色,映照在她平靜的臉龐上,宛若再也激不起絲毫波瀾的死水——
她在等他!
等總是早出晚歸的桑力檠!
白雪慢慢的梭巡著這屋子裡的每一樣東西,嗅著桑力檠在這屋中留有的一絲氣息。
站在桑力檠的房門外,猶豫半晌,她終於還是打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簡潔而整齊,一如他好惡分明的個性。
窗邊的一方小桌上,是一堆泛黃的碎紙。
她小心翼翼的、在掌心上試著拼回原來的樣子,卻發現那是早已破碎得無法拼湊的她。
她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緩緩鬆手,任由掌上的她又碎了一桌。
她放眼在房間四處慢慢梭巡著,想將他的一切全記入腦海裡。
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桑力檠放在椅背上的襯衫,像是怕碰壞什麼似的,輕輕放到鼻端,閉上眼,將他熟悉的氣息深深的烙進腦海。
直到她看夠了,才靜靜的走出門外,替他帶上了房門,坐在惟有一盞小燈相伴的沙發上。
將近夜半之際,他的開門聲,驚醒了陷入冥想的她。
「檠大哥,你回來啦?」白雪以笑容迎接他疲憊不耐的神色。
桑力檠瞥她一眼,丟下公事包,就到吧檯前,替自己斟滿一整杯的褐色酒液。
「我還不睏,想跟你說說話。」她對著僵滯的空氣自問自答。
看著她嬌小纖細的身影,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煩躁,又遽然從他心中升起。
他一口仰盡杯子裡的酒,避過她,提起公事包就要往房間裡走——
「檠大哥!」她輕輕的開口叫住他。
「什麼事?」他頭也不回的背對著她。
「你能不能說故事給我聽?」
「說故事?」桑力檠皺著眉,緩緩轉過頭。
「就是我小時候最常聽的白雪公主,我喜歡聽你說。」
「我累了!」他丟來毫無溫度的一句話,轉身就要進房間。
「求你!算是最後一次,好嗎?」
她充滿懇求的語氣,讓他的腳步頓時僵立原地。
「我喜歡聽你說這個故事,讓我覺得自己充滿希望與期待。」她靜靜的說道。
他一言不發,卻仍坐進了沙發,用平淡的語氣,開始說起那個她聽慣的故事。
「……後來,白雪公主就在城堡裡安靜的睡著了,她好安靜、好安靜的睡著,等待長大後,王子騎著白馬來接她!」
她閉起雙眸,彷彿回到往昔,他的聲音就在耳邊輕柔響起,她的神智逐漸陷入了恍惚。
她竟睡著了!
身旁傳來的均勻呼吸,讓桑力檠驚訝的轉過頭。
雖然眼下有著兩圈黑影,但唇畔那抹笑容,看起來是那麼平靜而滿足,幾乎讓人移不開目光。
她美麗恬靜的臉蛋,是那麼沉靜,靜得像是激不起一絲漣漪——
他抗拒著心底那股矛盾。
他緩緩的伸出手,想碰她恬靜的臉蛋,但,掙扎的理智,讓他的手終究還是無力的垂落下來。
白雪離開了!
當桑力檠第二天一回到家,發現房子裡是一片死寂,冷清得沒有一絲人氣。
他狐疑的找遍別墅里外,都找不到她的影子,就連房間裡,也是整理得十分整齊,像是不想留下一絲痕跡,只留下一張簡短的信簽,那是給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