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到冷藏櫃找鮮奶,拿了一瓶慣喝品牌的鮮奶之後,又順手挑了一個紅豆麵包,這間便利商店的麵包很柔軟,她一向喜歡吃。
結完賬,轉身走出便利商店,她依然沒發現有個人悄悄跟了過來。
直到她要彎進公寓大樓的入口時,那個人才喊住她。
「天晴?」
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紀天晴停住腳步,疑惑地轉頭往後看。
陽光有點刺眼,那人又逆著光,所以她一時沒認出那道瘦高的身影。她瞇眼瞧了半天,當她終於看清楚那個人是誰時,驚惶得張大嘴,手中的麵包鮮奶咚地滾落地面。
可憐的麵包被滾向馬路的鮮奶瓶給壓扁了,而鮮奶則在她裸露在皮拖鞋外的白皙腳趾前滾來來滾去。
「啊……我……」她愣愣看著變形的麵包和那瓶滾動的鮮奶,不知道應該先把東西撿起來,還是專心應付眼前的「前夫」。
藍牧威一扯嘴角,露出一抹有趣的笑容,轉身彎腰撿起還在地上滾來滾去的鮮奶,起身遞給她。「妳的鮮奶。」
「噢,謝謝。」天晴下意識縮起腳指頭,似乎以為這樣就可以藏住自己,不讓他看見自己邋遢隨便的模樣。
「好、好久不見了。」她握緊鮮奶的塑膠瓶身,掩飾微微顫抖的小手。
「是啊,好久不見了!」藍牧威輕輕點頭,專注地直盯著紀天晴,深邃的目光從她俐落的短髮一直看到蜷縮的可愛腳趾。
她年輕得不像個即將滿二十八歲的女人,簡直像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和當年十九歲的她相去不遠,他忍不住微笑。
他變了好多!這是紀天晴看到他,除了驚慌之外的第一個感覺。
過去的他或許因為年輕,給人的感覺狂妄而霸氣,眉眼之間滿是桀驁不馴的銳利,凌厲、不留情的眼,總是像刀鋒一般劃傷她的心。
如今的他——她睜大好奇的眼,上下偷偷打量著。眼前的他和過去的他簡直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以往的狂妄霸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與穩重。
他英挺帥氣依舊,走在路上,同樣是會讓女人轉不開視線的出色男子。然而眉眼間刺人的鋒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言的滄桑與沉穩。
他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看起來像大病一場之後參透人生的人?
「嗯……你最近好嗎?我想應該過得不錯……」天晴喃喃說著言不及義的問候語。
「還算不錯。妳呢?」
「呃……我也不錯。」他的眼神炙熱得讓她覺得自己像獵人槍下的野兔,她不由得顫抖得更厲害了。
「你怎麼會回台灣?我記得你一直在美國。」
「妳知道?」藍牧威眼睛倏然一亮。她打聽他?是否因為她還在意他?
「是聽一些從美國回來的朋友偶爾提起。」有些他們共同認識的朋友,直到現在還有連絡。
「是嗎?」藍牧威的眼眸黯了黯,不過憂鬱隨即逝去,臉上依然是柔得不可思議的笑容。「我倒是經常想起妳。」
他的話,讓天晴更是震驚莫名。「啊?」
她聽錯了——她一定是聽錯了!他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她知道過去他有多憎惡她。
「呵呵,開玩笑的!嚇到妳了?」
「嗯……」可是他的神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呀!
「我、我要上去了,我等會兒還要去公司……」她莫名想逃。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現在這個爽朗微笑的他,遠比當年那個暴怒陰沉的男子更加危險。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朝她襲來……
「對了!忘了告訴妳,我搬回台灣了,正好也住這附近,將來或許會經常有機會見面。」
「你搬回台灣了?」而且還正巧搬到她的住處附近?!紀天晴想尖叫。
「是啊!妳就住在這棟大樓裡嗎?那還真巧呀,因為我也住這裡,我住六樓B座。」藍牧威的眸子異常晶亮。
而她住七樓B座!樓上樓下——老天哪,這是玩笑嗎?
「對不起,我先上去了!」天晴搖搖晃晃地轉身逃進電梯,顧不得禮貌地按下關門鈕。
藍牧威搬到台灣來了?就住在她家樓下?
她有種快昏倒的感覺,她想,自己必須花很多時間來消化這個「惡耗」。
藍牧威眼睜睜看著電梯的銀色金屬門遮住天晴的身影,卻只是手插在口袋裡,微笑望著那扇反射出他身影的金屬門。
天晴,我回來了!
八年前是我錯了,如今的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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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關上家門,紀天晴慌張地靠在門後,舒緩因快速行走而急促的呼吸。
他應該沒跟上來吧?她問自己。
笑話!他住在六樓,怎麼會跟上來呢?
可是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甫回國的他正好和她住同一棟大樓,而且就住在她樓下?
如果不是巧合,那妳以為是什麼?
她心緒紊亂地走向沙發,隨意找了處位子坐下,然後將手中的鮮奶和被壓扁的麵包放在桌上。
她沒有忘記,八年前他有多麼厭惡她,即使她是他的妻子,他卻連一眼也不願多看她,還不斷用外面的女人來羞辱她……
溫熱的液體順著白皙的臉龐滑下時,她才驚覺,原來她一直以為已經遺忘的過去,其實並未真的遺忘。
她只是不願再回想,因為每回想一次,就像利刃割心般疼痛。她終究只是個懦弱的女人,無力戰勝這份椎心的痛楚,只能選擇逃避。
八年了!她幾乎不再想起他,但並不代表她忘了。
原來她只是假裝忘記!
八年前,她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女孩,正是對這世界以及愛情充滿好奇與憧憬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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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天晴!」
紀天晴睜大眼睛,在校門口東張西望,忽然聽到熟悉的呼喊,立即轉頭微笑喊道:「大哥!」
前來接她的是她的哥哥紀天寒,他大她五歲,現在是研一的學生,明年即將畢業。
「對不起喔,突然把你叫出來。」天晴歉然笑著說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我正好沒課了。」紀天寒疑惑地問:「妳不是明天開始上課,怎麼今天先跑來了?」
「我一個人在家無聊,想先來學校瞭解一下環境嘛。」她撒嬌道。
十八歲的紀天晴出生於商人之家,爸媽經商,家境中上。她今年剛從台北知名的女子中學畢業,上個禮拜遠渡重洋從台灣來美國,因為她已經申請到紐約的長島大學,打算繼兄長之後,在這裡攻讀學位。
她從小學開始,每年暑假都會和哥哥一起到美國叔父家借住,上兩個月的語言學校學英文,十二年下來,她的英文程度已經相當好,托福成績也很棒,因此不需要念一年語言學校就能直接進入大學就讀。
她是家中的獨生女,上頭只有一位哥哥,父母兄長從小把她捧在手心裡嬌寵呵護,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若不是哥哥已經在美國唸書,能夠就近照顧她,爸媽根本不會答應她來美國。
她一直覺得父母對她太保護,讓她沒有自由,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離家赴美,總算是爭取到一點點自由,叫她怎能不高興?所以她在家根本坐不住,一心只想出來走走看看。
「好好,我帶妳到處參觀一下。」紀天寒笑著摟住妹妹的肩,耐心地從學校入口處慢慢往內走,仔細地介紹一棟棟建築。
越過小草原般的大片草地,景色愈加優美,宛如花園般的校園,美得像攝影集中的風景圖片。難怪長島大學是出了名的優美學校!
校園很大,才剛介紹到一半,紀天寒就被指導教授急匆匆叫走了,臨走之前他告訴妹妹餐廳的位置,中午他會到餐廳和她碰面,這段時間她就自己到處走走看看吧!
天晴望著哥哥的背影,偷偷吐了下舌頭。
哥哥原諒她吧,她好高興嘮叨的哥哥暫時離開,她才能悠閒地到處逛逛校園。
因為明天才開學,所以今天只有一些住宿或是來學校辦手續的學生出入,校園還算寧靜沉寂,她腳步輕快地走著,不時閉眼享受輕拂臉頰的和風,以及樹梢清脆的鳥鳴。
她走過一座小橋,驚喜地發現前方正是美麗的玫瑰園,滿園美麗的各色玫瑰綻放,讓她眼睛霎時一亮。
然而她快步奔過去之後才發現,早已經有人在玫瑰園裡,而且人數還不算少。
大約六七個人坐在玫瑰園中的草地上,圍成一個小圈圈,正有說有笑地談著,每個人臉上都充滿台灣學生少見的青春與活力。
奇妙的是,這麼多人當中居然只有一位男孩,其他都是女孩子,簡直可說是眾星拱月,也可說是萬紅叢中一點綠。
天晴站在玫瑰修剪而成的矮籬笆外,愣愣望著正在談笑的眾人,那個仰頭大笑的東方男孩像一塊強力磁鐵,牢牢吸住她的目光,讓她忘了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