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我盯著她的臉,知道她不是說謊。
但!但我一直以為我是榮昌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我才是他的太陽。我心中牽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好小子,欺騙我!我頓時有被刺傷的痛楚,這是生平第一次。
我淡淡的問:〔榮昌,那是誰?」
「你的職員。」
「我有七百多個職員,小姐,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開動引擎,車子向前滑去。
「龐志怡,我希望你不要再同他來往。」她說。
我轉過頭,「小姐,我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文明人,我希望你別把苦情戲的情節搬到我生活裡來,如果你不放心他,那麼請好好管教他!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開走車子。
在倒後鏡裡,那女孩子的身形越縮越小,終於不見。
我忘忘不安。他有未婚妻!瞞得我好苦,我的怒意上升,車子的速度增加。
沒有人敢這樣欺侮我,沒有人不對我說真話,沒有人會逆我意。我知道什麼都有第一次,但這第一次實在太難受。
到公司我進房間,按鈕叫女秘書前來。
我第一句話是:「傳榮先生。」
到現在,差不多每個人都知道榮昌和我之間的特殊關係,我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這件事要處理得好,過火了,他還以為我沒他不行,太溫的話,他曾當我好欺侮。
最好的辦法是從此疏遠他,但我此刻又不能控制自己,要問個一清二楚。
榮昌進來,「什麼事?」他揚起一條眉。
「沒事就不能叫你?」我問。
「你不是那種一點小事呱呱叫的女人。」他微笑。
一項高帽罩下來,不卑不亢,說得多麼漂後。
這是他一貫伎倆。我現在明懊此。
開門見山,我盡量以友好的態度問:「你有未婚妻?」
他怔住。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錯不了。
「怎麼會這麼問?」
「有人來找我,勸我不要再同你來往,」我笑笑說:「因為你是她的未婚夫。」
「竟有這種事?」他撲哧的笑出來,「粵語片橋段。」
我很佩服他,他的演技太自然太逼真,只有他眼中的一絲惶恐顯示出他心中害怕。
他為什麼害怕?當然因為怕失去我。他著視我?事情就好辦。
我笑咪咪的看看他,我沒想到自己的功夫這麼高,可以喜怒不形於色,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眸亦洩露我的秘密。
「沒有!」他清晰的說:「我沒有未婚妻。」
我閒閒的說:「那就好。」
「那個女人,什麼模樣?」他終於問。
「很漂後,白哲皮膚,清秀,很會打扮。」我問:「想起來沒有?」
他聳聳肩,「我十年前的女朋友,也不是這個樣子,現在走得較為近的,也只有你一個人。」
他說得很含蓄!走得近。
什麼叫走得近?我笑起來。
「你笑什麼?」他有一絲緊張。
「我笑天下問有這麼多癡心的人。」我說:「要是有人撇開我,我斷無勇氣找上門與人談判。」
他沉默一會兒,說:「我把這事情查清楚了,再告訴你。」
「我並不想知道,」我笑說:「如果你想起她是誰,請向她說,我雖不是君子,也不會奪人所好.天下沒有值得爭奪的男人,請她別攔路告狀。」
他漲紅了臉,平時牙尖嘴利,此刻竟作不了聲。
我一直在笑,笑得臉皮發麻,忽然發覺:我幹嘛要陪笑?立刻把臉掛下來,但覺得犯不看這麼緊張,又放鬆嘴角,真把我累壞。
過了半刻,我說:「我要去開會,稍後再談。」
他出去了。
未婚妻。
為什麼不告訴我?告訴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當然,我不會與人爭男友,但是如果他自動走過來我這邊,不是我的錯吧?
何必騙我。
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裡,我第一次覺得寂寞。
第一次覺得金錢不是萬能,它驅不走我心內的落寞。
榮昌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可大可小。
我並沒有正式的朋友。
沒有人真正的對我好。
如果我請吃請喝的話,起碼可以找到三十個「朋友」。
但真正有商有量的人,只得榮昌一人。
事無大小,他都能為我提供適當的忠告,小至買一部汽車——「你已經有五部了,小姐,良心要有足處。」大至生意上的決策——「不,我們決不能相信共和公司,他們擺明是一群老狐狸。」……:.
在公在私我都需要他。
但是現在忽然冒出一個未婚妻。
她跟他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如今男女之間,一切都很隨便,我跟榮昌亦有過無數上床的機會,因為我對他比較認真,所以才略加壓抑。性關係最易破壞男女間的友誼,一有這種曖昧,什麼話都不好說。
現在怎麼辦?
我歎口氣。
照說應該若無其事的疏遠榮昌,然後借刀殺人,把他辭退,脫了關係。
他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男人,到處都可以找得到。
但是………感情這件事實在奇怪,我非常不願放棄他,我甚至希望那個「未婚妻」是假的,他是清白的。
我將頭裡在手心內。
這真是第一次,以我龐志怡的性格、能力,我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我又長長的歎口氣。攻心為上,現在我明白榮昌對我真可算是落足功夫,至少他令我覺得失去他是一個損失,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對我是有陰謀的。
他不是一個好人。
我對他有什麼用?以前我以為我們談得來,合作愉快,現在我發覺他要利用我。利用我做什麼?做踏腳石,去達到他要去的地方。
他是個野心家。
我苦笑,誰不是呢?清貧的榮昌,他找了很久才找到我吧,當然不會輕易放棄我。
我並不是個笨人,一下子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我深深為自己悲哀。
我怎麼樣才會知道,人家是真喜歡我,抑或是喜歡我的財勢?
有些人膚淺的意圖加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榮昌的所為,令我太失望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個人材。
我獨自呆坐很久,然後回家去。
車子尚未駛進私家路就見到她在那裡踱步。
她是榮昌的「未婚妻」,她又找上門來了。
要命,怎底她吃飽飯沒有別的事做?她太糟蹋自己。
我想知道更多,便停下車,她轉過頭來。
她長得誠然很清麗。
我問:「你一直在這裡?」
她苦笑,「以前我很喜歡約榮昌在這裡散步。」
「以前?多久之前。」
「十年了。」她說:「我們是中學同學。」
「後來呢?」我問。
她無奈的攤攤手,「你不是想我站著把故事告訴你吧。」
「請進屋子來,我請你喝杯茶。」我說。
她是個受過教育,好教養,甚至在這種時候都不失幽默的女孩子,榮昌真的把她逼急了。
說真的,我有點喜歡她,也很同情她。
我們進了房子,她四週一打量,深深歎息。
「這間屋子太美了。」她說。
「哪裡。」我說:「請坐,別客氣。」
她捧著茶,「中學畢業後,我做事,榮昌念大學,我的月薪供他的學費,說好今年結婚,如今他反悔了,我出來一打聽,原來他認識了龐志怡。」
她說得很爽快,三言兩語講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像一塊石頭直沉到底。這樣的男人還能要嗎?我問我自己,這種男人要來做什麼?
我問:「你認為這是我的錯?」
「我不敢這麼說。」她說。
「那麼你又何必來見我?」
「你是一個強者,他對你傾心,卻不一定會對別的女人有興趣,如果你不理他,他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你仍然要他?」
「我下了著本,我不能血本無歸。」
我笑出來,「榮昌不是一個好人。」我深覺可惜。
「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太努力要往上爬,四出鑽營,不放棄任何機會,但他也有他的好處,他聰明、好學、勤力——」她苦笑,沒有再說下去。
我也知道。
那時候我剛認識榮昌,不是因為他的人,而是因他的才能,公司營業部甲組的工夫永遠快而且准,主管是一個半禿頭的印度種,我怎產都不相信是因為他的緣故,幾經調查,才發覺是榮昌與他助手的傑作。
他們一個小組往往自早上八時做到晚上八時,那印度人遲到早退,對他們冷嘲熱諷,專門阻擋他們發展,榮昌忍辱吞聲,埋頭苦幹。
換了任何人,早就另謀高就去了。
但是他的理論,是「熬出頭來」。
我在盛怒下把印度人找來大罵一頓,開除掉。
我罵他:「你不會做,公司付了薪水,請來會做的人支持你,幫助你,你才站得穩,才能保住飯碗,他們是你的恩人,你不但不感激,還百般阻擾,唯恐天下不亂?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公司有你在,永遠不會好,你走吧。」
然後升榮昌坐他的位子。
榮昌足足受了三年整的氣。
後來他跟我說:「每個人都可以教我,自印度人處我學了最多,他們的錯誤,我們不犯的話,已經功德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