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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娃娃

  「不怎麼辦!」幾個丫鬟七嘴八舌的做出結論,「咱們先聽郡主的,把人找去,然後三不五時進去打斷,可千萬別讓他們做出了傻事,在想出更好的計策以前,也只好先按兵不動了。」

  「還有一個辦法的……」年紀最小的丫鬟侍書苦著一張小臉,「就是日夜焚香,祈求上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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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齋,熏香裊裊。

  洛伯虎一手托腮,一手在紙上任意塗鴉,不是他不想認認真真畫幅好畫,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他原是個雜役,現在卻幾乎成了伴讀,每天得來陪朱紫紫讀書作畫下棋。

  若真是陪陪也就算了,卻每每筆桿最後都會跑到他手上,只因為她老愛纏著要看他作畫,要看他寫詩,還要看他拆字玩字謎,就連隨意亂畫個兩三筆都能哄得她開心好半天。

  她其實並不難哄的,他漸漸發覺。

  在她撤下心防去對待一個人的時候。

  他若有所思地用眼角睞了眼趴在桌畔,興致勃勃瞧著他作畫的朱紫紫,知道這位外表驕縱的千金驕女,其實內心很寂寞,並且是非常害怕寂寞的。

  她被呵護疼寵、她被尊敬畏怯,但能真正瞭解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敢和她說幾句真心話或是認認真真陪她玩的,卻是幾乎沒有,尤其在這個她還有點陌生的蘇州城。

  而這,也正是她會愈來愈黏他的原因吧!除此之外,他不願多想。

  他沒見過王爺只是見過王妃,卻是隔了段距離的遠遠打量。

  薺王妃雖然已上了年紀,卻仍是美人如畫,不難想見年輕時是個怎樣的佳麗,但她不僅人美如畫,就連性子彷彿也是,高貴冷漠,恬靜寡言,不論眼神或氣質都讓人有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這樣的女人像神祇,不像母親。

  她只有朱紫紫一個女兒,疼愛她是一定的,但想來會是拙於表現的吧,尤其那熱呼呼老想著貪玩的小姑娘,是得要用多少的熱情才能夠被餵飽?

  朱紫紫黏他,那麼他呢?

  洛伯虎有些恍神了。他明知讓這種寵壞的小女人給黏上肯定後患無窮,那麼他何以會一再順著她的要求過來陪她呢?

  他生有反骨,向來不服權勢,若不是他心甘情願,管她身份是啥,又拿了什麼來做要脅,他大可以想辦法甩脫的,但他來了,來陪她,陪她玩、陪她笑、陪她胡鬧,是同情?是憐憫?抑或是心疼?

  成分複雜,他閉上眼睛不願多想。

  其實今日他來還有一個目的,戴小安回來了,他離開的時刻到了,但從剛剛一進門到現在,他嘗試開了幾回口,就是說不出要走的話。

  他還沒開口,朱紫紫倒是先吭聲了,「嗯,這株菖蒲旁還該再加只小雀鳥的。」

  他略扯唇角,笑笑無語任由著她,隨意多添了幾筆,頓時一隻活靈活現的雀鳥就出現了,卻在她愈看愈滿意時,他停下了筆。

  「眼睛呢?」她看著他,推肩提醒。

  「不能畫眼睛的。」

  他拋開筆,學她也趴到桌上側著俊臉。

  兩張同樣好看的臉相距咫尺,眼兒對望,像是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在討論著一個屬於成年人的話題。

  「為什麼不能畫眼睛?」她追問。

  「聽說過唐寅嗎?根據傳說……」他小小聲的開口,語帶神秘,「他的畫裡若有動物,都是一律不能畫眼睛的,因為哪……」他笑笑眨眨俊眼,「一畫了就會躍然騰出紙上,化形遁走。」

  「你的意思是……」朱紫紫皺起眉頭瞠大眼,「畫鳥鳥飛,畫虎虎跑,畫蛙蛙叫?」

  他點頭,「妳果然不笨。」

  一邊說還一邊伸手敲她頭,像在嘉勉一個聰明的孩子。

  「什麼笨不笨的呀!」她揮開他的手,嬌嗔道:「你當我是傻子呀?那是唐寅,幹你的畫何事?」

  「唐寅字伯虎……」他繼續小小聲的說,「和我的名字一樣。」

  「所以呢?」在演戲嗎?她瞪著他,好想好想笑,卻是死忍住。

  「所以不得不防備囉!」

  「防你的頭啦!」她伸指掐他鼻尖,掐得他哇哇叫,「瘋子一個!」

  「不瘋的……」

  洛伯虎也陪著笑,伸指好玩地捏撫著她那鮮果似的臉頰,軟軟的真舒服,這千金小姐的膚質果然和常人的不太一樣,捏久了會上癮的,他滿意地聽到她哇哇叫後,才繼續說:「我曾有一回畫了一隻大貓,隔天起床畫紙上空蕩蕩的,桌上卻多了一堆死耗子。」

  「騙人!」她嗤之以鼻,擺明著不信。

  「不信就算了。」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長指沒事可做只得改為移往硯台,百無聊賴地研起了磨,心裡卻在盤算著,該怎麼開這個口,說他要走了,要她自己保重?

  「嘿!但如果是真的……」朱紫紫還沒從前面一個話題中抽離,眸光熠熠,「那你在紙上畫了個喜歡的人,點上了眼睛,會不會就讓他被賦予了生命呢?畫一張變一個,畫兩張變兩個,那不就不會再孤孤單單了嗎?」

  「是不會再孤單了。」洛伯虎沒好氣地睞她,「卻會變得恐怖,嚇死人了!七、八個長相相同的人圍著妳,那不叫見鬼了嗎?」

  「才不會呢!既然是你喜歡的人,那當然是愈多愈好!」

  「妳想得倒容易,但既是作畫,自然次次工筆不盡相同,怎麼可能會個個都同個模樣?」又不是刻模版印字刷書!

  「那樣才更好!」她興奮地直瞅著他笑,「那就有辦法編號,只是相仿又不盡相同。」

  他聽了直皺眉頭,「妳不會是想要我為妳畫出雀鳥一號、雀鳥二號,甚至是三四五六七來陪妳吧?」

  「我沒事要那麼多雀鳥做什麼?整天聽牠們吱喳亂叫,煩都煩死了。」她想了想,一本正經的說:「我要的是洛伯虎一號、洛伯虎二號,甚至三四五六七,這樣才能夠一個陪我畫畫、一個陪我說話,一個陪我逛街瞧熱鬧!」

  他沒好氣地重敲下她的頭,「朱紫紫,妳很貪心。」

  她蜜蜜甜笑,想了想後歎氣伸手攀住他的手腕,晃呀晃地像打鞦韆一樣。

  「好吧、好吧,我不貪,我不貪,多的都不要,只要一個你……」她那雙美瞳晶燦的瞅著他,「一直一直一直陪著我就好。」

  洛伯虎不作聲,看得出她那掩藏在玩笑話底下的極度認真。

  她是認真的,很認真的。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在心底歎息,決定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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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伯虎離開薺王府,除了向蔣管事辭工之外,他誰也沒說。

  他回到了翠竹茅廬。

  茅廬雖閒置了一個多月,依舊是乾乾淨淨的,不但乾淨且還插了鮮花,顯見他不在家時,仍是有人時時惦記著他的。

  俊俏唇角噙笑,他捧起花來觸鼻輕嗅。

  清新淡雅,是曉楓。

  若是海灩,肯定會是濃香四溢,而若是虎兒,那莽丫頭不會插花只有打破花瓶的份,至於拘禮的季雅、冰漠的傲澐凌及身負重任的安沁楹,除非他開口,是不會主動上他這兒來的。

  他的六個紅粉知己都很知曉他憎恨束縛的野性,也都知道他常會不告而別失蹤一陣子的脾氣。

  或是雲遊或是訪友,或只是躲在深山裡想事情不想見人,她們都不會多問,因為知道要尊重他的自由,也知道他是最恨人叨念及管束的了。

  她們都知道這個男人是不能夠黏得太緊、問得太多,否則是會被嚇跑的。

  其實,他倒也不是生來就如此,如此地毫無野心,如此地厭憎被束縛的。

  會如此,是因為從他有記憶起就發現了,這世上若真有老天爺的存在,那就是為了專和他作對的。

  身為棄兒,他開智很早,心思也較旁人敏銳善感,三歲時,那為他取了名字的燒鴨鋪老闆戚大叔夫婦好喜歡他,想收他做義子,卻在決定後的隔日,莫名其妙一夜關鋪不見了,他問了又問,找了又找,就是沒人知道他們上哪了。

  雖然表面上強作無所謂,但他還是躲在沒人的角落裡哭了幾天,那是他頭一回大哭,為了自己的孤苦零丁而哭,為了再也看不見喜歡的人而哭。

  之後他又有過幾次相同的經驗,只要有人同情他,想要對他好,或是想要收留他,沒多久之後若非翻臉不認人,就是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沒正式上過學堂,只是在季雅父親的塾堂裡旁聽了幾年,季夫子對他讚不絕口,一等他年齡足了,立刻舉薦他參加鄉試,但不論他參加幾回,也不論其他人對他的才學如何肯定,他永遠只有落榜的份,最後他只能笑嘻嘻地安慰氣得蹦蹦跳的季夫子,說他真的不在意,也真的不想再考了。

  放棄了功名後,他原是想改在商途上有番作為的,卻仍是時運太差。

  和人合作就被騙,做點小本生意就賠得精光,連他那些最有自信的字畫,原是在鄉間極負盛名,常有人不遠千里而來央他動筆,卻不知從哪兒傳出了流言,說他的字畫會為人招來楣氣。掛在家裡,考試落第,家宅不寧,夫妻失和,甚至還會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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