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被吻傻,連今夕是何夕都記不太清楚了,哪還分得出啥大街不大街的,於是錯誤的第二步被鑄成。話語如風,沒多久,其他六位紅顏知己陸續聞訊而來,知曉了自己並非他的唯一,二話不說當街開扁,不提別的,光是一個蘇州小老虎和一個白雲幫幫主,就夠將他給打傷打殘了。
被圍毆後他去找了月老,這才終於忍痛同意了月老提出的解決方法--散盡七女姻緣,在那時候他沒多想,只是下意識地將她排在最後。
而如今,在花轎漸行遠去,即將杳盡的影點裡,他終於對自己坦白了--
他驚艷於海灩的嬌媚,喜歡詩曉楓的單純,欣賞洛虎兒的直率,想要征服傲澐凌的冰漠,憐惜季雅的傲骨,心疼安沁楹的遭遇……
對於她們的感覺他向來很清楚,也很知道該如何應對,只有對於她,他總是難以釐清,只知她是幾個女子裡面,他最感頭痛的一個。
原來,他終於明白了,因為最是在乎,所以最感頭疼!
沒管洛伯虎是不是有在聽,月老搖頭繼續叨念。
「原先我想這丫頭太過狡猾,你又對她很不尋常,肯定會是最棘手的一個,卻沒想到……唉,果真是天命!愈難割捨的愈得割捨,一個橫梗在你們中間的血親問題,就逼得人不得不認命了……」
他不想再聽,不願再聽,再聽就要瘋了!
洛伯虎伸掌捂耳,卻驚見著遠方迎親隊伍起了亂,原是整齊的隊伍成了一盤亂沙,就連那原是春風得意的新郎倌,也跳下馬擠進人群裡。
「怎麼回事?」
出聲問的是月老,但沒人應他,因為洛伯虎早已躍下屋簷,朝著混亂處飛奔去了。
人還未奔近,他就已經聽見或高或低的尖叫--
「新娘子投河!」
「新娘子投河了!」
「快快快!一邊去救人,一邊去找大夫!」
投河?!
洛伯虎氣急敗壞,發狂似地怒撥開人群朝河邊奔去,但人潮著實太多,多到他好想殺人,最後他再也按捺不住,一路咆哮大吼,終於將人群嚇出了一條路。
他奔到了河邊,一眼就瞧見已讓人給撈上岸的火紅身影,他一把推開那名救起她的人,傾身將她摟緊在懷裡,心口狂跳的上下細瞧著她,先測了呼吸,再為她壓出幾口河水,在仍然未能見她醒轉之後,他毫不考慮俯身用自己的唇覆住她冰冷的菱唇,灌入他的氣息。
「你你你……你是大夫嗎?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放開她,這是我……」
方擠出人群的新郎倌乍見這幕既慌且惱了,他原想動手搶回新娘子,卻還分得出輕重緩急,看得出對方是在救人,是以只得暫吞了悶火。
「郡主她有沒有……有沒有事呢……你好歹讓我……」
新郎倌話沒完就讓壓根沒瞧向他的洛伯虎給打斷了。
「快去找個大夫過來!」不但沒瞧,他甚至對新郎倌厲聲下令。
新郎倌聞言,愕然地張了張嘴似是想抗議,卻被對方的兇惡氣焰給嚇沒了聲音。
「可惡的妳!」
洛伯虎大吼,吼音嚇了新郎倌及圍觀人群一大跳,回過神來才發現他罵的人是新娘子,是那正被他握緊肩頭,沒命地搖晃著的女子。
「妳這個蠢丫頭!妳到底是在做什麼?!到底在做什麼?」
一搖再搖,發橫地搖,他全然沒考量她的金枝玉葉身份,更沒在乎她是個女人,只知又恨又惱,恨她的任性,惱自己的無力。
「刁蠻任性,行事率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許,不許妳這麼自私!妳給我醒過來,快給我醒過來!聽見了嗎?朱、紫、紫!要不,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妳的!這輩子不!下輩子不!永遠永遠都不!都不!」
也不知是這番話起的效用還是終於被搖醒了,意識昏沉的少女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朱紫紫張眼見了是他,那毫無血色的唇被乏力勾起,成了個疲倦笑花。
「你……你終究還是來了……來送我一程?」
「可惡!」洛伯虎咬牙再罵,卻不可否認在見她張開眼後,終於放下高懸的心。「妳在做什麼?妳不是答應了我要乖乖認命的嗎?」
一群慌慌張張的大夫被人陸續拎抓過來,卻在此時,朱紫紫陡然坐起身,檀口一啟,嘔吐出血來,那血,墨黑得叫人害怕。
「妳……妳吃了什麼?」
洛伯虎看得膽戰心驚,比剛剛乍聽她投河更加的害怕。落水事小,真正會奪走人命的,卻是讓她嘔出了這麼多黑血的東西。
「砒霜加斷魂敵……」
幾個字吐完,那乏力倒回他懷裡的少女笑容依舊,只是微微起了變化,變得有些猙獰了。
「我掐好了時辰的……在一上轎就服了……投河只是在混淆注意……那毒……早已經順著血液化入了五臟六腑,來不及了……」
「妳這個笨蛋!大笨蛋!」
洛伯虎發出了驚天動地恨吼,先讓幾個大夫過來確定,在見到他們一個個搖頭鬆手退去後,再度將她抱緊在懷,沒命地搖晃著。
「妳到底在做什麼?妳答應過我的……要乖乖認命的……我不許妳反悔!絕對不許!不許妳如此糟蹋自己的生命!朱紫紫,妳聽見了沒有!我不許妳死!妳必須好好地給我活著!否則我絕不饒妳!」
黑血不住竄奔,他拭了又拭,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那妖異的血絲,由她口中冒出,由他掌心承接,他知道這種穿腸奇毒是會讓人痛徹心肺的,但她沒嚷疼,儘是在笑,似想留給他一個最後的完美印象。
「我沒有反悔,你叫我認命,而這就是我會的認命方式……」
「這叫什麼認命?!叫什麼該死的認命?!」
「這就叫做認命的!」她微笑堅持著,「我的認命就是如果今生無法和你在一起……」
他掌背上起了絲絲涼意,是那來自於她,終於叛逃了笑容而淌滴的眼淚。
「那麼,這就是我唯一能夠接受的認命……」
「我不許!我不要!我絕不同意!」洛伯虎發了狂似地將她摟緊,痛苦大吼。
「我死了後……」
那把向來嬌甜的嗓音,如今只剩氣若游絲了。
「成就了天命,七女散盡,你的真命天女終於可以出現,雖然你的身邊將會有個她,可你仍然會偶爾惦記著我的……別怪我……我知道這麼做自私,害你得為我傷心……但我不得不……為你也為我……因為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的……伯虎……哥哥……」
話落,美麗眼眸無力合上,螓首垂落。
洛伯虎顫著長指去探她的鼻息,一探再探,採了又探,卻什麼也沒有,沒有!
他咬牙切齒紅了眼眶,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不要!我誰都不要!去他的真命天女!去他的天命!紫紫,妳醒來,我求妳!我求妳……」
他將臉埋入那飛瀑似的黑髮間放聲大哭,自三歲起他就不曾再哭過,但為了她,他終於再度嘗到了眼淚的滋味。
「我什麼都不管,只求能夠和妳一起,真的,只要妳肯醒過來,其他的我都不管了!我們躲開人群,隱居山林,就像妳說的,只要我們自己快活,誰管世人非議?去他的天命!去他的一切一切!為了妳,我寧可逆天而行,寧可受世人唾指!我什麼都不在乎了,紫紫,我只求妳醒過來,我求妳!我求求妳……」
他哭嚎、他恨吼、他惡咒,但朱紫紫卻始終沒有再醒過來,只是在他的懷裡,一點點、一絲絲、一寸寸地冰冷了她的身軀。
那一日,天光正艷。
是她的婚期,卻也是她的,死日。
第一章
能賦相如已倦游,傷春杜甫不禁愁。
頭扶殘醉方中酒,面對飛花怕倚樓;
萬片風飄難割捨,五更人起可能留。
妍媸雙腳撩天去,千古茫茫土一坵!
唐寅·【落花園詠】
洛伯虎和朱紫紫原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窮極一世也碰不著面的。
他是個棄兒,打小被人扔在街頭,是靠著好心街坊們的施捨才得以活存,長大後他靠著拳頭成了蘇州城裡的街頭小霸王,連他的名字都還是別人幫忙取的,他全身上下唯一能與他的出生牽起聯繫的,是一塊上頭刻著「癸亥年九月初九」的鴛鴦金鎖片。
至於她,打從有記憶開始,就是讓人護寵在掌心裡的寶貝。
她姓朱,和當朝皇帝同個姓氏。
她的父親朱載薺,誥封薺王,是皇帝親叔之一。
幼時她家住北京城,偌大王府庭院深深,光院落就夠她玩得沒日沒夜了,但她還不滿足,想盡辦法非要到天橋、地壇、東安、西莞市集裡,大糖葫蘆、小金魚地樣樣樁樁都要去湊個熱鬧,她貪熱鬧,打小便是。
身份嬌貴的她自是不被允許到處亂跑,但她就是有辦法爬牆、扮小廝、混進戲班子等等,無論如何非要完成她的念頭。
天底下沒有她想去而到不了的地方,更沒有她想要而要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