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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娃娃

  「測什麼測呀?」她懶洋洋地托頤,一隻小手乖巧地任由他測,然後皺鼻笑他,「我自個兒的身體自個兒清楚,你是信我還是信那些庸醫呀?」

  他放開她的手,俊眸若有所思,「看來妳是真的好了。」

  「當然好了!」她再度嬌笑,「你可要當心了,我生病時你罵我的每一句,哼哼!我可都還牢牢謹記。」

  「怎麼?」他也笑了,「妳想要報仇?」

  「那還用說嗎?」朱紫紫故意撩高了袖管,「你明明知道我是最會記仇的了。」

  「若真記仇就將身體徹底養好才能報仇……」他盯著她,「現在妳的精神好多了,那我就讓廚房改個方子,多添幾味藥膳……」

  「添哪一味?」她依舊托頤,沒好氣的開口,「添月老特意為我開的『移情別戀』藥方嗎?」

  洛伯虎微愕,然後迅速恢復過來露笑了,「小丫頭,妳想多了。」

  「不是想多,是太過瞭解。」

  她笑笑聳肩,放下了托頤的玉手,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開口。

  「伯虎哥哥……」一句昔日稱呼讓兩個人明顯不自在起來,她輕甩首,重新再笑。

  「瞧我多有先見之明,早就知道該這麼喊你了,我只問一遍……」她的眼神十分認真,「有沒有可能,我們躲開人群隱居山林,只求自己快活,不管他人非議?」

  他痛苦地審視她良久,看出了她那隱藏在眸底的渴盼,卻只能夠閉上眼睛搖頭。

  不!他不能!而這麼做又能夠逃避多久?又能夠自欺多久?那是在逆天、逆倫,甚至逆親!他們或許可以貪得一時的快活,但在往後的漫長歲月裡,那橫梗在他們之間,不斷地撻伐著良心的道德感,遲早會把他們給逼瘋的。

  「好!」朱紫紫點點頭,其實早已猜到了他的答案。「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聽我的,我就聽你的,咱們定下協議,我答應你會乖乖地嫁給別人,但不論是你或是月老爺爺,都絕對不許對我擅用法術,否則若讓我發現了,哼哼,那就協議無效。」

  他屏息凝眸,蹙眉思索,似是不信她會如此輕易妥協。

  「妳說的是真話?」她再度點頭,用力擠出笑容說服他。

  「久病方知生命可貴,有天夜裡我還夢見了閻王呢,當時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愈想愈覺得冤,我才幾歲?就這麼傻傻地死了,是不是太蠢了點?」

  「妳若真能因此而想通……」他表情苦澀中帶著欣慰,「那就真是妳的福氣了。」

  「不想通又能如何?」她亦苦笑,「就算我不認命,你也會想盡辦法讓我認的不是嗎?與其被你設計送人,還不如自己乖乖就範。」

  「紫紫!」他深深凝望著她,「妳能懂嗎?我想要妳認命,為的絕對不是我。」

  她點點頭,垂下了若有所思的眸子,好半天後重新抬起,真心微笑了。

  「你放心吧,我懂的,也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的。」

  洛伯虎原還有些不放心,卻從她後來的表現,看出她似乎是真的在努力了。

  朱紫紫讓薺王爺去挑選了上百位他自認合適的乘龍快婿名單,讓人分別畫了肖像再列出了興趣、嗜好、生辰八字送到王府來,笑嘻嘻地和薺王妃及袖兒、池婆婆等人一塊打量比較,半笑鬧半正經地從中挑選出了新科狀元郎,來當她的未來夫婿。

  狀元郎在聽見了能被當今皇上堂妹,金枝玉葉的紫郡主給點中了後,樂得如在雲端,而朱載薺夫婦更是欣然得見女兒終於想通,為免夜長夢多,他們快手快腳地籌辦起了婚事。

  一個月後朱紫紫在王府上下的歡送聲中,一身喜服登上了花轎,卻在半路上毒發身亡,死在匆匆趕至、痛哭失聲的洛伯虎懷裡。

  她鬆開手,放過了他,也終於,放過了自己。

  第八章

  一座新墳,出現在翠竹茅廬畔。

  墳中之人出身顯貴,翠竹茅廬雖是清雅卻是寒酸,按其出身,這兒原不該是其最後終點站,但按照習俗,早夭芳魂是無法被奉祀在宗祠裡的,即便在生前,她是如何地被人萬般疼寵於掌心。

  別人不要她,他卻是要的。

  那一夜他抱著她冰冷的軀體,看著那張再也不會對他撒嬌潑賴,妍麗依舊卻出奇冰冷的小臉,徒手挖了個洞穴,將她葬在了這裡,他的屋畔。

  他用力地挖、沒命地挖、毫無感覺地挖,似是想將對這一世裡上天不公的控訴全藉由刨土的動作來發洩,末了他雙掌是血,淌落的血絲,伴她長眠在土裡。

  他活著,她死了,陰陽兩隔。

  但一日復一日地過去,洛伯虎卻愈來愈感覺不到自己仍然是活著的了。

  朱載薺夫婦來探過他和她幾回,每回都是老淚縱橫抱塚痛哭,他卻只是冷冷淡淡,感染不到他們的傷慟,沒多久之後,聽說薺王妃削髮為尼,遁入空門。

  詩曉楓來過,駱虎兒來過,憂心忡忡的季雅來過,遠在海外的海灩聽到消息托人送來補藥,連那性子冷漠的傲澐凌都來探過,但他一律冷顏相待,沒有太多的反應,就連那三天兩頭騎著大虎上他這兒來罵人,要他振作起來的安沁楹都沒能夠讓他回神。

  他還活著,神識卻彷彿自有意識封閉了起來,深陷在一個無人能至的世界裡。

  日起日落,他總愛坐在墳頭閉目冥思,這似乎已成了他每日僅有的工作了,偶爾張開眼,他都會癡癡地將視線投往茅廬後那條銀帶小溪,因為彷彿聽見了她的笑音,她甚至伸高那雙玉筍似的白嫩足踝,朝他頑皮地潑玩起水花……

  快下來陪陪人家嘛!

  他恍惚了。

  弄不清楚那究竟是昔日的回憶,還是她真的開了口,要他下去陪她?

  她向來貪人多,貪熱鬧,最最怕寂寞,黃泉路上卻是孤孤單單地上了路,再加上她是自盡死的,聽說這樣死法的亡靈無法立刻轉世,每一日在同樣的時間裡,都要再經歷一回相同的痛苦,一日一次……永無止境……

  他的心抽搐炙痛,為著心傷她的受苦。

  有人來了,是月老。

  「夠了!小龜虎,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恢復?重新振作?」

  為誰振作?他無力閉目,深陷玄思。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這一世是注定了跟她們七個都無緣的,無論她是用什麼法子離開你的,都是同樣的結局,唯有放下,你才能夠……」

  他終於開口,聲冷如冰。

  「才能夠遇著這一世的真命天女?得著幸福?也好能讓你完成任務?」

  「撇開我的事且不提……」月老心疼的勸慰他,「算了吧,放下她,敞開胸懷,你鎮日枯坐在這裡又怎麼去展開一段全新的生命?此時的你霉運盡除,外頭海闊天空任你邀游。」

  「我為什麼要展開新生命?」洛伯虎漠哼一聲,「為什麼要為了前一世那段我早已不復記憶的感情重生?又為什麼……」他轉過頭來張開眼睛,頭一回將那始終壓抑著的憤怒情緒,火山似地爆發開了,「要為了那殺千刀的『天命』盡捨所愛?」

  「我知道你不服不平……」月老不禁歎息,「七個女孩裡你誰都能捨,就是唯獨捨不下她,可偏偏她又是你不能不捨的,事到如今,她人都不在了,你又何苦要這樣作踐自己?她若是地下有知,也會捨不得你這個樣子的。」

  洛伯虎懶懶轉回臉,彷彿沒聽見月老的話,不單是如此,就連方纔的憤怒情緒也都瞬時蒸融,彷彿都與他無關了。

  不只是這些,怕就連世上的一切一切也都快要與他無關了,他封閉自己,阻隔外界,在那日他葬下她身子的時候,彷彿也順帶地葬下了他的心,現在的他,形同行屍走肉。

  「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但我仍是要說的……」

  月老喟然開口。

  「前天我托城隍陪我走了趟陰司,問了轉輪法王為何會有這樣的結局?這才知道了,我不是曾經和你說過,在上一輩子終了之時,她們七個姑娘上了閻王殿前共告了你一狀嗎?她們控訴月老待她們不公,八女共侍一夫,要求下輩子不要再跟人家分情割愛,而希望能夠各自擁有一段美好姻緣的事嗎?」

  月老搖頭欷吁。

  「閻王允了她們,卻不知在這一狀告完後,這小麻煩精又獨自去找了閻王,說她是反悔也罷,說是早就存了私心也行,總之她推翻了前言,說是寧可犧牲一世的幸福也要得到……」老音太息,「你的真心一回。」

  原來……她不是直至這一世才這麼癡纏著他不肯放手的,在上一世終了之時,即便是遭他辜負,被他冷落,她卻仍是傻傻地要他一回真心?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的執念終於撼動了他,也牽絆住了他,讓他再也無法對其他事物生起興趣了。

  「所以你懂了嗎?」月老忿忿然繼續往下說,「她的死不是你的錯,更與旁人無尤無涉,那是她咎由自取的結果!她對你太過執意,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結局!雖然,她尋死確實是有幾分心思想助你將七女散盡,成就天命,為彼此解套,讓你可以另外去尋獲幸福,但她用這麼決烈的手段反倒只會害你更放不下她,你這個笨蛋!她走她的,她死她的,你還有自己的人生得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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