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只知道需要你,」她喃喃說著,「但是不相信結果會和十年前不同。」
他顯得有些沮喪又有些生氣,「所以我們非得要挖舊瘡疤不可?現在我們又得要讓傷口再癒合一遍。」他轉過身意欲走開。
她忙不迭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轉向她,她以指尖輕輕拂掠他額上被樹枝擦破的小傷痕。「也許那些傷口從未復原過,仍然在那裡,只不過是被掩藏了而已。」她溫柔地說,「但是現在我們卻有機會能讓它們真正癒合——只要我們講出來,彼此分擔……」
緩緩地,他把她圈在雙臂中。她哆嗦著雙唇對他牽動出一抹微笑後,便把臉埋向他頸項,試圖不讓灼痛她雙眼的淚水流下來。
他靜靜地擁著她好一會兒,臉頰緊貼著她的髮際。「我非常愛我的父母,」他以極輕柔的聲調劃破寂靜,「我和他們也會有分歧、衝突,但是一直維持很好的關係。所以,凱琳,在那次船難中,我失去的不只是父母,也失去了兩個最好的朋友。意外發生後,強烈的罪惡感使我不斷地自責,我一直在想,當時我應該轉動舵輪避開那艘船……」
「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人能避開——」她低聲說。
「罪惡感是沒什麼邏輯可言的,小咪。即使意外發生過了一一個月後,我的理智、情緒仍然沒能恢復,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痛不欲生。最後,我告訴自己,令生今世只要我不再在乎任何人,就沒有人能再傷害我,我也不會傷害任何人,就這麼簡單。」
她疼憐地將他摟得更緊,她多希望那時能夠多瞭解一些他內心的痛苦。只是,就算她能瞭解,當時少不更事的她,又能給他多少正面的幫助呢?
「但是當時你就在我身邊,我不能將你一把推開,因為我不想。終於,在那個可怕的夜晚,我需要你給我溫暖、你的理性和你的美麗——而事後你抱著我說了那句話——」
「我說了什麼?」她低聲問著,「我不記得了,培恩,我真的不記得了——」
他抬起頭注視著她,「沒有什麼能再介入我們之間……」他引述著,難掩一絲反諷,「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讓自己暴露於可能再受到傷害的危險當中。我的確是愛你的,但是我更害怕——因為如果失去父母是這麼可怕,那失去愛人、甚至失去孩子呢?我沒辦法承受,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他緩緩地呼了一口氣,似乎想驅散痛苦,「所以我決定離開你……或者說,放棄我生命中僅存最美好的事物。」
她仍然緊緊抱住他,希望借由這肢體語言傳達她衷心的諒解。因為,再沒有任何話語能表達出這份痛苦的告白是如何地衝擊著她……
「有一段時間,我真的認為只有今天最重要,只有眼前最真實,等到明天就什麼也沒有了。我總算熬過那段虛無的日子。過去幾年來,我多少也為這個社會做了點事,不再像以前那樣既不求也不給。一直到那天在聖馬丁教堂看見你,我才明白,在這裡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沒有完成。凱琳,如果你願意再重新接納我,我會讓你對我更有意義——」他貼著她髮際輕輕地說,「我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你還是會的,培恩。」她的聲音不甚平穩,「我也會傷害你,因為愛有時候會令人受傷。但不同的是,我們不會再隱藏各自的傷口和疼痛,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他以他的吻作為回答一∼綿長而溫柔地,彷彿再也不願鬆開雙臂讓她走開。
「你一直居無定所……」她喃喃著說,「我好怕……我以為你很快就會離開。」
他搖搖頭,「不會。凱琳,我不會再離開你,我要你永遠記住這一點。」
「你知道我解除婚約,為什麼沒有作任何表示?」她抗議著,「所以,我以為你∼點也不在乎我。而且當我聽到你居然向邁克道賀時,我的心簡直要碎了。」
「關於邁克,」他四平八穩地說,「你們訂婚的事我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因為,如果你對邁克是認真的.你早八百年前就嫁給他了,至少兩個人也會同居在一起,哪裡還會願意再等八個月——」
看見她眼中的不確定,他摟緊她說道:「小咪,我最親愛的,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嫁給邁克,但是老實說,我也用不著太高興,因為我也不確定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凱琳,」他深情地注視著她,「你願意嗎?」
她冷不防被一口口水嗆著,開始劇烈地咳嗽。他拍著她的背好一陣子,她才逐漸恢復正常的呼吸。「也不用這麼受寵若驚嘛!」他故意調侃她。
「願意。」她喃喃地回答。「我願意嫁給你。而且,我們不要盛大的婚禮。」
培恩眼中閃著亮光讓她覺得看見了天堂。他說:「這是重點。我們期待的不是婚禮——不管婚禮場面是大是小,可是如果我們的婚禮沒有什麼看頭,你的顧客恐怕很難理解。」
「至少認識你的人都會諒解。」她挨近他,「培恩,你說得對,重要的是婚姻本身而不是婚禮,這一次我不會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的,我要在自己的婚禮上享受一些樂趣。」
「我們再考慮考慮吧!」他體貼地說。她點點頭。
但她不認為她會改變決定,這將是一個新的挑戰,她想。她要建立另一種婚禮模式——不需要冗長的籌備期;不需要花大把的鈔票;不需要自始至終都緊繃著神經。她相信這樣的想法和做法必然能引起許多顧客的共鳴。
然而她有的是時間慢慢思考細節部分,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像是透過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一句發自衷情的低語,告訴他,她是多麼地愛他。
她顯然做到了。因為幾分鐘後培恩氣喘喘地說:「我同意.小咪,我們應該就讓樹幹躺在那兒!在未來的一、兩個禮拜內,不會有什麼事那麼重要非出去不可。」
尾聲
「最後一張。」吉兒說,「安莉,凱琳的頭紗側邊有點皺,麻煩你---」
安莉撥弄著凱琳頭上飄逸的薄紗,雙手微微有些顫抖。新娘母親的標準情緒反應,凱琳想著。還是——真有什麼事?因為安莉的下嘴唇也微微顫抖……
吉兒按下快門,「很好!」她滿意地說。「現在,把伴娘集合起來 」
但凱琳並沒有注意聽。「怎麼了,媽?」
安莉試著想擠出微笑,但服中卻閃著淚光。「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實在太糊塗了。我剛剛才想到你的受洗帽。噢,凱琳,像今天這麼特別的日子,我怎麼可以忘記帶來呢!」
受洗帽?凱琳記起那是由亞麻布和蕾絲縫製成的細緻小帽子,那塊亞麻布最先是安莉在她自己婚禮上帶的手帕。凱琳出生時,安莉便以巧妙的針法將那塊手帕縫製成一頂小帽子,並加上蕾絲花邊。而今天是凱琳結婚的大喜日子,凱琳應該要拆掉縫線把帽子還原成手帕。而等到她自己孩子出世時,那手帕又將變成一頂帽子。
「那是非常具有紀念性的,我一直希望你結婚時能帶著。我搬家的時候已經把它拿出來,但是後來還是忘了。」
凱琳輕輕地擁著她,「我身上這件婚紗不是更具有紀念性?」她提醒母親,「這是你當新娘的時候穿的……」凱琳不勝珍惜地撫摸著那件象牙白緞F禮服的袖子。「別那麼迷信了,媽!再說,如果真要那麼講究規矩,在婚禮上掉眼淚不是比忘記帶手帕更不好?」
安莉笑了笑,「我知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破壞這樁婚姻……不是嗎?你和培恩… 」她輕輕親r親凱琳,「我真的很高興。」
凱琳看著她離開這間聖馬太教堂後方的新娘休息室,片刻間她自己也有想哭的衝動。無關乎迷信與否,那條手帕對於她的確有特殊的意義。那是當年他父親在婚禮舉行前,送給他未婚妻的最後一件禮物。然而今天他卻不能親自挽著凱琳走向教堂聖壇……
但此刻她沒有時間感傷.安定了一下心情,便又加入那群身著墨綠色小禮服的伴娘中一起合照。
整點鐘聲響起,有關人開始移向入口處準備進場。教堂裡,優美的小提琴旋律漸息,空氣中再次凝結了那股凱琳再熟悉不過的期待氣氛。最後進場的來賓已安頓好,安莉也在屬於她的特定位置上坐下。
「我想可以開始了。」凱琳聲音透著一絲顫抖。
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沿著樓梯傳來,一位引導員氣喘吁吁地跑上前。「不要!」他喘著氣說,「還不要開始!我們找不到培恩!」
凱琳霎時面無血色。「他沒來嗎?」
「有。我先前還看到他。」另外一位出現在樓梯口的引導員搶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