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仙人,面對命運時,他們一樣渺小得可憐,倒不如坦然接受,珍惜所剩無幾的時間。
「我知道你是這世上最寵我的人。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的對嗎?答應我,剩下的日子好好陪著我好嗎?」
冷溯雲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他的內心已經被她看透了,他的無助也已經被她看穿了。面對她的懇求,他總是無能為力。
他正視陸結草的雙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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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幸福,哪怕只有三天,我們也要過得快快樂樂,這就是是我的願望。
陸結草這樣對冷溯雲說。
於是,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冷溯雲終於放棄四處尋藥的念頭。
其實與其說是放棄,不如說他是束手無策,連百花宮的鎖魂丹都不能根治,他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索性便暫時陪著她遊玩,順便四處探訪名醫。
陸結草說沒去過江南,他們便南下到蘇杭,玩遍大街小巷;她說想看看雪山,他們便又折回北方,跑到長白山上去打雪仗。
到後來,他們的足跡幾乎踏便整個中原,甚至邊關大漠。
反正,有冷溯雲在,去哪裡都是一眨眼的工夫,方便得很。
他們就這麼玩著、笑著,誰也不提三個月之期,所到之地的人們都以為他們是再幸福不過的一對小夫妻,也必定會這樣一直幸福下去。
只有他們彼此瞭解對方心中深埋的恐懼,無論可以裝作多麼雲淡風輕,面對死亡,他們終究還是會膽怯。
尤其是害怕失去陸結草的冷溯雲。
她知道他只有在她面前的時候,才會若無其事的揚起笑臉,更多的時候他總是緊鎖著眉頭,望著天空出神。每到那時,她都會情不自禁去喚他,因為她看得出他隱藏的無助。
她知道他夜裡經常醒來,然後總要輕輕親吻她的臉,確定她的存在。她假裝熟睡,卻清楚地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聲。
她知道他表面上無視神明的天意,卻每次見到寺廟都要在門口駐足很久,彷彿在祈禱什麼。
她知道隨著三個月的時間流逝,他的恐懼日漸加深,身心皆疲憊不堪,卻還是對她強顏歡笑。
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可惡。她貪婪地享受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痛苦;將要失去所有的她,連他的痛苦都讓她感到珍惜,僅僅因為那是為了她。
她好想永遠蜷縮在他懷裡,不用去在意任何人、時間,甚至是生命。
可惜,她知道她不能。
她不遺憾,她甚至是感激,感激他給了她超乎想像的幸福。她曾怨恨自己命運淒慘、身世飄零,而現在他將她一生不曾奢望過的愛與關懷加倍給了她。
她多出來的這段生命,是整個人生幸福的濃縮。
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裕的人!
「溫羅,我真的好幸福。」
她自身後環住他,任他將她的手緊緊固定在腰間。
「傻瓜。」他輕笑。
這是他們兩個月來最常出現的對話。
他知道她沒有騙他,他知道這個時候最鎮靜的是她,他也知道隨著三個月之期將近,他的神經已經緊繃到僵硬,甚至除了她以外貿然靠近他的人,都可能被他出手殺死。
他已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她抬手撫平他的眉頭,「別皺。」
他擒住她的手,放在唇邊。
她還在!他感覺得到,她還在他身邊,至少現在是這樣、至少這三個月的幸福不是虛幻。
她的臉色隨著嘔血的次數增加而益發蒼白消瘦,唇微微泛紫,可在他眼中她依舊是朵嬌艷的花朵,永不凋謝。
她忽然低頭咳嗽,他忙將她罩在披風之下。
「冷了,回去吧。」明知道陸結草並非是簡單的傷寒,他依舊自欺欺人的如是說。
陸結草默默的點點頭。
一張口就要咳嗽,也許過幾日她連話都說不了。她有些自嘲地想。
隨著日子的臨近,她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每天要咳十來次的血。那些血帕她總是小心地收好,等到他出去買藥的時候再偷偷拿出來洗乾淨。
最近她也益發容易疲憊,有時天還沒黑便早早的睡去;而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正午,而他每次都在她身邊等待,等待她張開雙眼。
他說,他知道她一定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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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又過了幾天,轉眼間,自她第一回發病已經過了兩個月又二十天。
這日,陸結草的氣色出奇的好。
「溫羅。」她自屋內出來。
「睡醒了?」冷溯雲有些意外,往日她總要睡到中午。
冷溯雲過來扶她在門邊坐下。
這是冷溯雲為她在湖邊購置的房屋,因為她說喜歡看雲映在水中的樣子。
她說雲和水本來是一對戀人,可是天與地偏要讓他們分開,令他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但是雲的影子始終在水的心中,時而靜止、時而蕩漾,他們從沒有真正分開。
於是,他們將這個湖叫作雲影湖。
「溫羅。」她輕喚。
「嗯?」他珍惜她的每一聲呼喚。
「我想回家。」她的聲音虛弱而縹緲。
「你現在的身體暫時不能承受仙術的衝擊。」他不忍心拒絕她,但是又不得不考慮她的狀況。
他一直知道無論他為她購置多少院落、樓閣,她心心唸唸的始終是他們原先所居住的那幢房子;那是她的第一個家,是她心靈的一處寄托。
「我現在就想回去。」她蜷縮在他的臂彎中,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是她的錯,她該選在身體還有餘力的時候就回去的。
「好,等過兩天你好點了,我們就回去。」
「我想回去了……」她怕她等不到過兩天,可是這話她不敢說,他又要生氣的。
「聽話。」他捺著性子對她說道。
「那等我好了,你就帶我回去。」
「當然,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就像之前那樣。」
「溫羅,我不會離開你。」她忽然毫無頭緒地說。
他摟緊了她。「我知道。」
「如果我真的轉世,你能找到我嗎?」她知道他找人的功夫差極了。
「我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一定能找到你。」
陸結草在他懷中輕笑。「那我再信你一次。」她的聲音輕得幾乎只剩下微弱的氣息。
「我是你夫君,你不信我要信誰?」冷溯雲將她擁得更緊,彷彿要將她揉入體內似的。
陸結草卻似是睡著了,沒有再說話。
冷溯雲逕自對著湖面,說起了過往的種種。
「結草,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我們之間有種很微妙的聯繫,好像很久之前就認識了。我當時那麼小,根本不懂得何為情愛,可是心裡就是有一個念頭不停地催促我要找你。呵,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不然怎麼一見你就沒轍呢?
可是,在找你的那十年間,我動搖了。我以為我們緣分盡了,要不怎麼可能十年都找不到?然而,在大哥勸我死心的時候,你卻忽然出現在祭典上,還那麼巧的喊出我的名字。
我當時欣喜極了,甚至不惜強逼你嫁給我。因為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不抓緊的話,怕是再找你十年、二十年,也是枉然。」
風大了,他拉緊披風,遮住她熟睡般的容顏。
「其實我當時也很擔心,如果你討厭我怎麼辦?你有喜歡的人了怎麼辦?或者你已經成親了又要怎麼辦?好在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你一定不曉得我有多慶幸,唯一遺憾的是,新婚夜裡我醉得跟死人一樣。」
罪魁禍首就是他大哥!他還因為這件事鄙視君星好一陣子。
「見到我們在人間的住處後,你說你好感動。我當時聽了,覺得心疼得不得了,我只是做了這麼一點小事,你就感動得落淚。你以前到底吃過什麼樣的苦?我默默發誓以後再也不會讓你覺得苦,我要讓你的生活裡到處都是滿滿的幸福。」
停頓了一下,他才又說:「現在想起來,那段日子雖然有大哥和大嫂那對歡喜冤家礙事,但卻是我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那時候他滿心歡喜的以為從今以後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幸福到絲毫沒有看見前方路上的荊棘,還以為那只是一朵朵過分嬌艷的花。
「怪不得你總是想念那裡……」
那裡有他們最幸福的回憶啊!
他低下頭,看見她腮邊早已幹掉的淚跡。
騙子!說什麼沒有遺憾、說什麼不會離開、說什麼幸福,她還不是哭了?離三個月之期明明還有十天之久啊!
他抬手,想為她抹去淚痕,卻發現新的淚滴。
他輕撫自己的臉,這次的淚,是他的。
原來他會哭!原來仙人也有淚!
他俯身埋首在她耳邊,不讓那湖看見他的淚。
「我們回家……我這就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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