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乾脆認落下風,她反倒一怔,明眸不禁更加細細流轉他全身。
他黑髮黑眸,輪廓分明的臉上掛著副黑框眼鏡,穿一身黑西裝,結上了黑色領。
初見時,只覺他氣勢尋常,就像任何一個躲在自己專業領域、優遊不肯入世的學者型男人。上了牌桌,卻覺他玩牌風格冷靜,氣定神閒,面上不動聲色,腦海裡卻精密且迅速地計算各種牌型的幾率,就像是典型的賭徒。而現在,他大方地承認敗在一個女人手下,不卑不亢、若無事然的模樣分明又是一個好風度的體貼紳士。
愈多看他一眼,她愈有種強烈感覺,他——似乎與她想像中有所不同。
她正陷入沉思時,他立起身,朝她伸出雙手,「藍清風。」
她起身回握他,「莊羽鶴。」同樣用中文回答。接著,兩人怔然互凝。
方纔退出戰局的棕髮男子亦離席來到莊羽鶴面前,「這位小姐,我是否有榮幸邀你共進晚餐?」
「對不起。」莊羽鶴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已經有約了。」
藍清風驀地迸出一陣輕笑,他向那男人眨眨眼,既像同情又似嘲弄,「很抱歉,她的約會對象是我。」
「你?可是你並末向她提出邀請啊。」
棕髮男子的震驚令他覺得有趣,他微微一笑,「既然我是她丈夫,我想應該不必事先預約吧。」
「丈夫?」那人更加張口結舌了,牌桌旁圍觀的群眾亦同時發出一聲訝然輕喊。
所有人都望向她,彷彿尋求她的辯解。她點頭,「是的。」
「你是說——你們是夫妻,卻假裝不認識而在牌桌上互相廝殺?」
「沒錯。」她覺得好玩,發現自己對這種將他人耍得暈頭轉向的小把戲十分樂在其中。她凝定藍清風,勾起一抹嫵媚迷人的微笑,「因為惟有如此,我們才能好好認識彼此。你說對不對?親愛的。」
她指的是兩個陌生人彼此認識,他知道,但他也知道那些人會想成夫妻之間某種奇特的溝通方式。畢竟,有誰會相信他們雖是一對夫妻,可是今晚才是第一次見面?
親愛的,她這樣喚他,語音甜甜軟軟,似乎滿是柔情蜜意——大概也只有他聽得出她是半帶嘲諷的吧?
「我說,親愛的!」他刻意壓低嗓音,讓它感性沙啞,蘊著奇特的蠱惑,黑眸則閃著異樣光芒,「我對今晚的小小實驗感到非常滿意。」
接著,他得意地發現,她細緻的臉蛋竟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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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宮
這是游輪上一家高級餐廳,提供各式各樣的日本懷石料理。正如店名所揭示的,餐廳內一切裝潢均是維新時代的復古風格。既有傳統平安朝時代的風味,又兼容當時西方十八世紀的室內裝潢理念。
餐廳最裡面的一間小包廂,兩人跪坐長桌兩邊,桌上琳琅滿目的美味料理,佐餐的則是日式清酒。
「讓我先敬你一杯吧,親愛的。」藍清風舉起小小的酒杯。
莊羽鶴卻蹙起眉,「我們有必要現在就開始以夫婦相稱嗎?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彼此熟悉比較好。」
「我對你很熟悉啊。」
「是嗎?」她揚眉。
「莊羽鶴,出生於公元1970年6月,父親是中國人,即哈斯汀王國前任太子妃的弟弟,母親則帶有一半俄羅斯血統。和現任女王是表姐妹關係,受封為郡主,卻極少公開露面。」他飲一口清酒,洋洋灑灑地繼續,「表面上沒有正式的工作,但實際職務是貴國特勤部情報部門編制外的特聘情報分析官。頭腦機敏、聰慧,才華洋溢,行事冷靜,個性則是絕對的變化多端,典型的雙子座——」他想起方才在牌桌上她從未出現過兩次以上相同的表情,禁不住微微一笑,「再加上,絕對的女性主義崇尚者。」
莊羽鶴聽罷,淡淡聳聳肩,「這些都是官方給你的資料吧,就算知道也是應該的。既然這麼說,我也對你瞭如指掌。」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
「藍清風,公元一九六六年十一月生,父母皆是中國人,七歲時全家移民到美國洛杉磯,十八歲被中情局吸收,目前是CIA東亞區域情報員,負責東亞事務情報的收集、分析、傳遞。專長是物理、電腦、經濟、語言,在局內評價頗高,公認為難得的人才。聰明機巧不在話下,個性崇尚自由,行事率性、不拘形式,典型的射手座。」
她扯扯嘴角,學著他停頓數秒,「再加上,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
「賭徒?」
「不具賭徒性格的人不會與我賭最後那一把。」
「何以見得?」
「你根本猜不著我的牌,不是嗎?」她氣定神閒地說,「你無法從我的表情看透我的牌型,你只是放手一搏,當捨就捨——這就是你當時心中的想法吧?」
藍清風凝望她好一會兒,「你確定你只是個情報分析官?」
「什麼意思?」
「不是心理學家?或者,更糟糕的,是個女巫?」他半開玩笑地,「你幾乎看透了我內心的想法。」
「這只是一般性的推論而已,不是真能看透你的想法。如果我真能看透一個人的內心,還用辛辛苦苦從事情報分析嗎?」她也開起玩笑。
他跟著拉拉嘴角,「你是故意的嗎?在牌桌上,你故意用變化多端的表情誘我跳下陷阱,讓我無法理智地判斷狀況。」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微微俯向她,黑色的眼眸若有深意地鎖住她,「你故意利用你的女性,利用各種臉部表情及小動作挑逗一人男人的心緒,讓他無法專心?」
他熾熱的眸光令她心跳加速,她低星眸,「如果我真有意如此,你認為我達到目地了嗎?」
「至少對那個男人十分有效,我是指坐我左邊的那個傢伙,他整個牌局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完全失去理性的判斷力。」他似笑非笑,「他完全忘了怎麼羸得一副牌,只記得結束後一定要跟你約會。」
莊羽鶴笑了,她確實知道那個傢伙從頭到尾目光都離不開她,因此才會沒玩幾把便輸光所有籌碼,但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似乎完全不受她刻意放送的魅力所影響。事實上,他一直在默默地評估她,彷彿在腦中玩味她各種動作所代表的意涵。
「那個招數對你沒用是嗎?事實上,我還從未見過玩牌玩得比你更專心的男人了。」她像在讚賞他,口氣中又不覺抹上一層淡淡的受辱感。因為她一向引以為自豪的魅力竟然對他無效。從前,只要她有意施展魅力,男人無不立刻跳下她下的陷阱,屢試不爽。
但這個男人不同。
從一進入俱樂部,她就刻意對週遭男人放電,蓮步不經意地輕搖款擺,眉眼半掩,迷濛多情,點上紅紫的櫻唇則微微勾著美好的弧度。
像這樣若有意似無意的淡淡挑逗,是她與生俱來和本能,更是她經由母親調教學得的手段。她不明白為何他可以毫不動搖,一絲絲也沒有——這男人完全不為美色所惑嗎?
「你覺得自尊受損?」他似乎為她受辱的語氣感到有趣。
「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我不像其他男人因你有意的挑逗而六神無主?」
「或許。」
「如果我跟其他人反應一樣你會如何?」
她一挑眉,看著他隱在鏡片後熠熠生輝的眼眸,那眼神如此專注,又充滿好奇,就像求知慾旺盛的少男,她忽而笑了,雙眉一舒。
「如果你跟他們一樣被我迷惑,我便會變本加厲,使盡一切手段迷得你理智盡失,將你玩弄在手心,讓你完全失去自主能力,只能乖乖聽我號令。」她淡淡說來,似是玩笑,口氣又極度認真,「我會用我的身體引誘你,讓你誤認為可以得到我,卻絕不許你輕易越雷池,只差那麼一步——於是你會心癢難搔,更陷入我張下的網,無法自撥。」
她一番話說得極度自然,神色不動,而又鏗鏘有力,他簡直聽怔了。
「你是指你會運用女人獨有的武器,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不錯。」
「這是一個女性主義者應該有的想法嗎?」他無法相信,「像你們這種女人不是最恨男人只看重你們的身體,忽略你們的頭腦嗎?」
「那得看個人的想法。就我而言,有時候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
「因為那種男人最好對付,幾乎可以不用花任何腦筋就可輕易擺平他。」
他瞪她許久,終於,輕輕揚起嘴角,「你是個可怕的女人。」
她神氣鎮定,絲毫不覺得侮辱,「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我的好友也這麼說過,她十分慶幸自己不是個男人。」
「影山飛鳥?」
她一驚,「你怎麼知道?」官方提供給他的資料不可能連她和飛鳥的私交都透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