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他的力道減弱了。
瞪著落地的大鞋,暗惱著無法一擊成功,管墨搖著頭,放緩腳步,懶得再花力氣追兇,只不過,耳邊的囂擾紛紛泛起引他心煩,然後,一聲清脆且熟悉的愕歎竄進他耳裡。
「嘩,搶劫?」
中文?
「這還得了?」
熟悉的語言才竄進耳裡,眼角餘光就瞥見個長髮帥妞騎了輛老扣扣的大鐵馬,咬牙切齒的嘟嘟噥噥,像是使出渾身吃奶的力量,踩、踩、踩、踩著老鐵馬,人與車,嘎啦嘎啦地從他的視線裡飄逸而去。
剎那,管墨的心微動,嘴角泛出淡然的輕悅。
好年輕的背影,好老的腳踏車,這種見義勇為的行徑很令人讚賞,也讓他在心底暗歎一聲「笨」,可是,看她的背影也是瘦伶伶的,如果真被她追到了那強盜……打得贏嗎她?
結果,跌破眾人的眼鏡。
活像只烏骨雞般黑瘦的強盜雖然體型不怎麼起眼,但氣勢卻磅礡的很,發現竟有人膽敢追上前,不但不立刻挾著尾巴更努力地驅車逃跑,反而在幾乎被追上時大聲暴喝,意圖能一舉嚇退追兵。
嘩!
眾人之口紛紛歎出不滿且緊張的驚喚,幾個怕事的人更是早早就閃到街角,遠遠的看著熱鬧。
「想嚇我?大聲就贏人呀?」雖然嗓門是清清脆脆的嬌嫩好聽,可是,鼓足中氣,那份氣勢也是不容輕覷。
強盜一聽,神情猙獰了起來,本著輸人不輸陣的氣魄,逮著兩車極接近的當下,倏地將左腳一揚,狠狠的往追兵身上踹去,完全不理會追兵是個女性弱者。
嘩!
又是群起的抽氣聲。
改變主意快步追上的管墨遠觀這一幕,眉心猛然輕擰,不自覺的放步快跑。
蓄意傷人?這賊,該死!
幸好,有勇有謀的長髮帥妞也不是省油的燈,見破鞋底憑空踹來,她機敏的扭動小蠻腰,漂亮的閃了過去,順便還揚起遮在褲管裡的右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敬他一踢。
「哎呀!」
「知道我無影腳的厲害了吧?!」正中目標,心情大好,笑顏逐開的女英雄忍不住很「聳」的附上一句大喝。
鐵馬強盜萬萬沒料到她的身手竟如此了得,約莫也沒想到那雙被寬大農夫褲包裹住的腿竟也出人意表的修長,冷不防地吃了她這記狠踢,連氣都來不及換,人跟鐵馬便往一旁的臭水溝倒去。
哈!
行動告捷,甩了甩高束的黑溜馬尾,長髮帥妞將剎車一扣,瀟灑地將腳尖斜頂向一旁,纖纖玉指輕敲著把手,笑顏裡泛著傲然及不屑,褶亮明眸高高的睨視著四腳朝天的腳下敗將。
輸贏既定,週遭霎時響起細細私語、淺淺吃笑。
「起來,還想裝死?」
鐵馬強盜被迫仰躺在車輪子底下,朝她橫眉豎目,氣魄未褪,卻也難掩一臉的痛苦。
「唷,還敢瞪我?小心我插爆你那雙賊眼!」單腳跺地,她一副想要再補他個幾腳的狠勁。
「$%*……」
「再開口,我連你那口牙都打斷囉!」
耀武揚威的女英雄連番嚷嚷,她自己很樂,管墨也聽得會心一笑。
本想放棄,但,因為她;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女英雄;管墨抱著高度的看戲心態追上來。從跑到快步走、再由快跑到放慢腳步,目光緊盯著前方的每個變化,越南話還算能聽懂幾句的他捕捉到幾句竊語,嘴角微仰,不自覺的打心底掠起難懂的萬分愉悅。
……她在罵什麼……
……誰知道呀,有聽沒有懂……
……嘖嘖,這麼嬌滴滴的漂亮女人,出手真狠……
……什麼出手,你是哪只眼瞧見?明明就是出腳好不好……
人多嘴雜,精凜的目光疾掃了附近一圈,確定強盜應該是單槍匹馬,管墨這才稍稍鬆懈警戒,心態有些風涼的慢步踱近。
「東西拿來。」
「……#@……$***……」
「還是番話?你這地頭蛇還有什麼招沒使出來?」壓根就沒將眾目睽睽給擱進心裡,也沒留意到彼此似乎一開始就溝通不良,瞟見對方的一隻腳被壓在騰空空轉的後輪下頭,笑眸忽地半瞇,壞心陡起,紅唇又再撇揚。「哎唷,哎唷。」
「……」
「哎唷喂呀,很痛吧?我這是替你喊的啦;好可憐喔,哎,哎唷。」
就算聽不懂她在哎什麼,可是,她邊說邊擠眉的揶揄神色將打落水狗的意圖傳達得淋漓盡至,即使半身癱在臭水溝裡,而且已經痛到一個不行,鐵馬強盜仍是拚了一口氣的怒視著她。
「跟我比大小眼呀?小心我真的再賞你一腳喔!」
「……」
「東西不快點還來?!」
「……嘰哩呱啦……」
「廢話一堆,聽不懂啦;欸,別裝孬了行嗎?你快點把人家的東西還來就是了。」馬尾一甩,她重申目的,狠話也越說越流暢,只不過,凶神惡煞的眼神也斂柔不少。
因為,慢半拍的她突然想到,這瘦皮猴是越南人,哪懂中文呀;再者……呼,逮到機會能正大光明的踹踹人、再附帶撂下幾句狠話、憋了一天的怒氣得以藉機發洩,心情真是有夠好的啦。
嘿嘿,算這瘦皮猴倒霉,犯到她手上,活該他多挨了幾道皮肉傷!
「……嘰哩呱啦……」
「請愛用中文,你是沒長眼睛?你這麼瘦不溜丟的,怎麼,我跟你家妹子很像嗎?嘰哩呱啦地,誰知道你在說什麼東東……」擺明了,就是要尋鐵馬強盜開心。
就是欺他這地頭蛇使壞在先,然後也聽不懂她在說啥在後,所以,即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仍玩得很起勁,否則,她再怎麼強蠻,也不敢在人家的地頭上狐假虎威!
「他在喊痛。」
「痛?」聽見應的是中文,她回頭瞧見杵在身後的高個兒,先一怔,繼而恍然大悟。「你就是苦主?」
「嗯。」苦主?管墨心中的愉快加深。
「你是……台灣人?」
「嗯。」
「你剛剛鞋子丟蠻準的,怎麼,是太常練習了?台灣治安有壞到這樣?還是,你習慣一出門就將自己扮成一隻肥羊?」人不親土親,在異鄉遇到同鄉,就不由自主的想跟他多聊幾句。
沒理會她的疑惑與機關鎗似的一堆問號,管墨下頷朝強盜微揚。
「妳沒瞧見他的慘樣?」
「沒有。」她應得倒也直接了當。
「他夠慘了。」
「那也算他活該!」東西被搶了還能看起來這麼悠哉,難怪他的同情心會這麼泛瀾。
等等,那,話說回來,這個苦主竟存有高度的善念,也活該他被人當成大肥羊;哈!
心口漾著愉悅,管墨略過她,彎身打量著一腳仍困在輪圈裡的強盜,兩人四目相望,似乎有那麼點「盡在不言中」的眼神交流;右手食指透過被劃破的褲袋點、點、點,管墨狀似無聊的扣敲著大腿,還沒開口,落難的強盜就搶開先機,嘰哩呱啦。
冷眼旁觀,拓跋可掬總算有些同情這個活該的搶匪了。
他摔得好慘哩,說不定,他剛剛就是在求饒,偏她聽不懂他的嘰哩呱啦,硬就是得理不饒人的多罵了他幾句。
「他說什麼?」
管墨沒理她。
「你別看他可憐,剛剛,他可悍得很哩,要不是腿沒我的長,現在躺在臭水溝裡哀哀叫的就是我了啦,少浪費你的同情心。」
管墨仍舊不理她。
「這男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長舌,他在說什麼?」
管墨還是對她不理不睜,輕擰眉心,專心的跟強盜你來我往進行溝通。
「欸,你到底是有聽懂還是沒聽懂?好歹也跟我吭一聲,這壞傢伙究竟都在嘰哩呱啦什麼呀……」
總算,管墨懶懶的投給她一記眼光;那眼神,黑森森、卻透著一絲揶揄的高深莫測。
這一眼,他是想暗示她什麼?嫌她太聒噪了?
好吧,她很識相,也很會看人臉色;腳尖點地,看場面完全被控制住,氣氛也冷了下來,拓跋可掬準備退場。
雙手握住把手,正打算踩著老鐵馬在附近繞一圈就打道回府,卻在此刻,管墨的手肘說巧不巧地架上了鐵馬的把手上,讓她進退兩難,正猶豫著,她掛在胸前的手機響了。
互瞟一眼,彼此很有默契的微眨眼,廢話不多說,各自行事。
她聽她的電話,而他呢,繼續男人間未完的交涉。
第二章
你一句、我一言,兩個當事者在最短的時間達成協議。
強盜還東西,受害者既往不咎。
皮夾物歸原主,可惡卻也可憐的強盜在管墨懶得追究的網開一面下,小心翼翼的爬出臭水溝,扛著變成廢鐵的大鐵馬,一拐一拐的朝著夕陽的另一端走去。
臨行,仍不忘投給忙著用手機吵架的女英雄一記狠瞪。
沒戲看了,圍在附近的閒雜人等也逐漸散開,獨留兩個神情迥異的陌生人大眼瞪小眼。
管墨打量著她,向來無波無浪的瞳中閃著興味。
高束的馬尾烏黑亮麗,如果換了個時空背景,還真有幾分女俠的味道,簡單到不行的白襯衫跟農夫褲無掩她的清妍麗色,這麼個嬌嫩嫩的美少女卻騎了輛年紀可能比她還要老的腳踏車,尤其……嘖,她鼻樑上掛的那副丑眼鏡,是從哪家古董店翻出來的?害他忍不住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