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您不相信?」還好意思問人家相不相信,鍾語歡只感到自己頭皮發麻:心虛得不得了!
「我為什麼要相信?」滕遠雖然有一頭微卷的銀白頭髮和縱橫交錯的皺紋,但給人的感覺並不蒼老,就是有拒人千里的嚴肅。
「滕岳給我這張卡,他說我要買什麼都可以買,他說他喜歡我,他說……」為增加說服力,鍾語歡將白金卡亮了出來。
「他說什麼都不重要,給你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沒將岳山莊的鑰匙交給他未來的老婆。」滕遠又低沉的冷笑一聲。
鍾語歡被說得啞口無言。
「那我老實跟您說吧……」鍾語歡思忖良久,才吞吐的說。
「你一進門就該老實說了。」滕遠反倒沒了慍色,語氣緩和些,聽起來不再冷硬。
「老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有點複雜,有點奇怪,但是……」
「儘管說就是了。我既然開門讓你進來,你就一五一十的說吧!」滕遠仍是不苟言笑,但已比剛才的不近人情好多了。
鍾語歡正視著他,這才發現他的眼睛裡有著一種屬於孤獨的哀傷,是痛失愛子所造就的永恆哀傷吧?
「那老先生,我就說了,事情起因於我十九歲時做的夢……」鍾語歡開始敘說著發生在她身上的夢幻事件來龍去脈。
一個路上驚鴻一瞥的男子,化成一個夢,一個夢牽繫著一幅畫,一幅畫扯出了一個女畫家和一對兄弟生死的對壘,以及一個男人對愛情失望而當了逃兵。
最後,為了追回這名逃兵對愛情的信心,她需要一把岳山莊的鑰匙。
「為什麼大家都說畫中人是滕峰,甚至連執畫筆的陳莙莙都指證無誤,你卻還是相信自己?你憑的是什麼?」滕遠的反應跟別人無異,每個人都對鍾語歡的執迷不悟感到無奈和不解。
「如果你們看過我的夢中情人,就不會懷疑畫中人是滕岳。」
「那麼,你要不要看看滕峰長得什麼模樣?」
滕遠如此一問,讓鍾語歡的腦袋像間被塵封已久的暗室,忽地被打開門窗,頃刻間湧人大量的空氣和陽光!
她怎麼從來都沒想過要看看滕峰的真面目?!
也許將滕峰拿來比對,就更可以清楚找出他與畫中人不同之處,進而證實他並非畫中人!
「老先生,我可以嗎?我可以看看滕峰的相片嗎?」鍾語歡神情激昂,完全忘記在老人家面前該維持點端莊形象。
「可以。」滕遠從外套內袋拿出一張護貝過的三乘五相片。
鍾語歡興奮的接過來,相片裡一個站在一片蒼黃草原上、年約二十歲男人的側面半身照,她一瞧,再瞧,微蹙著眉,最後她抬起眼睛來,有點抗議性質的看著滕遠。
「老先生,您有沒開玩笑?這是滕岳,好不好?」
「呵呵!」滕遠笑了兩聲。「你果然對滕岳很熟悉。」
「您在開我玩笑嗎?老先生?」
「沒有。」滕遠又從內袋裡拿出另一張相片。「那這張呢?」
鍾語歡飛快再接過手,一看,同地點、同角度的一個男人側面半身照,但她立即看出與剛才那張的不同。
「這就是滕峰?」
「嗯……你竟看得出不同?他們兄弟倆雖不是雙胞胎,但實在長得很像。沒有人像你一樣可以一眼就看出這兩張照片的不同。」
「但是為什麼我無法具體的指出到底哪裡不同?就像我明知畫中人是滕岳,我卻……」
「丫頭,鑰匙給你。」滕遠從書架上拿出一把鑰匙和晶片卡。
「不是啦……」哪有人跳話題跳那麼快的!
她還在討論相片,他卻出其不意將鑰匙交了出來!
「你既然分得出這兩張相片的不同,你就可以在畫裡找出關鍵之處。」滕遠將兩張相片收回。
「可是……」
「在滕岳眼中,我是個很冷漠的父親吧?」滕遠凝重的問著。
「任憑他再努力,他還是得不到您的認同和肯定,老先生,這是滕岳心底深處的遺憾。」鍾語歡不客氣的回答。
滕遠神情陡地陰沉下來,他逕自踱到窗口,望了望天空,欲言又止的說:「如果……他回來,能不能請你轉告他,他的父親一直在等他回家。」顫抖的聲音裡,充斥的是不曾表達過的思子之情。
這個寂寞的老者,畢竟也是愛著小兒子的。
「希望我有機會轉告他。」鍾語歡輕輕的點頭,然後告辭。
離去前,滕遠又喊住了她。
「到時候,能請你跟他一塊兒回來嗎?由滕岳親口說你是我未來的媳婦,我會比較安心一點。」
「這個……」鍾語歡嘴角連續抖了好幾下,真是要命啊!
初次見面,就給老人家留下不老實的壞印象……
「請你們夫妻倆去帶她離開,你們怎麼反而帶她去找我父親拿鑰匙?」
滕岳在電話中得知傅唯高不但辜負他所托,還成了鍾語歡的「幫兇」,他又氣又惱!
「鍾語歡的脾氣跟我老婆一樣牛,說不動,只好順她的牛毛摸了。」傅唯高不正經的說著,惹來一旁老婆的白眼和一記槌胸。
「誰要你摸她牛毛啊!你有妻有子的人還滿嘴不正經!」滕岳氣急敗壞的在電話那頭吼著。
「總比你滿嘴仁義道德、自認清高,日子好過多了!」傅唯高不客氣的反駁。
「我那有自認清高?」
「想愛又不敢放心愛,你其實不是被你哥的陰影蒙蔽了,你是被自己的驕傲自大給蒙蔽了!」事到如今,傅唯高不吐不快,早就看這溫吞的傢伙不順眼了!
只不過是一幅畫,幹嘛那麼斤斤計較?
人家鍾語歡認定就是他滕岳了,他還意見那麼多?這要是唐曜凡那隻野獸,早就歡天喜地「挾去配」了,還像他一樣假清高,矜持個什麼勁兒啊!
「你們不瞭解我的感受。」
「總之,鍾語歡就在岳山莊等你,你要不要回來,你自己看著辦。」傅唯高好話說到這兒,收了線。
滕岳心事重重的收起手機。
他非但沒有出國,所在位置距離岳山莊尚且只有三十分鐘的路程,伹在心的徬徨之下,這段路卻似天涯海角般遙遠。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說謊,但我知道她說謊!
耳際忽然響起鍾語歡堅定的聲音……
她指陳莙莙說謊,指得那麼強而有力,莫非她真有感應,只是難以言喻?
回想他與陳莙莙一路從花蓮回到台北,陳莙莙始終避重就輕回答他有關於畫和滕峰的事情。
若非他多心的話,他的確也發現陳莙莙說話時的眼神竟是那麼不誠懇,還有看著他時的眼神也似乎別有涵義?
當滕岳又聯絡上陳莙莙時,已是她臨去日本的前一天晚上。
滕岳與她約在她住宿的飯店西餐廳裡,她盛裝打扮依約前來。
「你又要回日本?」
「是啊!」陳莙莙淺笑著。「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只是想再問清楚畫的事。」
「鍾語歡買走了畫,不是嗎?辛家興已經跟我結過帳了,這筆錢我雖然賺得有點難過,但畢竟為數不小,夠我生活好久,也算是另一種補償。」陳莙莙有美麗的瞼,但笑容看起來卻是無比森冶,給人很陰寒的感覺。
「補償?」
「滕岳,我知道你今天特地約我出來,勢必是要一個最終的確切答案,好,我說——『望』這幅畫是一個悲戀的故事……」
「悲戀?」似乎也沒錯,她畫上愛人最後一筆,然後愛人死了,這的確是悲慘的事。
「也是一個暗戀的故事。」
「暗戀?」不會吧?她跟滕峰是光明正大交往,何來暗戀之說?
「滕岳,你就是這麼可惡!」看見滕岳不明所以的眼神和表情,陳莙莙愈加的冷笑幾聲。
「我?可惡?」滕岳不明就裡。
「幾年前你就是這麼不將我放在眼裡,現在我說我暗戀你,你還是一樣全然不明白……」
什麼!她暗戀他?
滕岳大吃一驚,下意識的將身子往椅背貼緊,就怕陳莙莙會突然對他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來!「我跟你並不熟……」
「你不給我機會,我們怎麼可能會熟?」陳莙莙失笑一聲,她暗戀的男人,不解風情。
「請你把話說明白點!」滕岳已經開始認同鍾語歡的猜測,陳莙莙確實撒了漫天大謊!
「我喜歡的是你!當初我就是看見你迷人的側影,我才開始創作氣望」,只是每個人看了都以為我在畫你哥,甚至連你哥都深信不疑我畫的是他!當每個人都這麼說的時候,我也只能默認,是不是?」
「你對我哥不忠實!」
「我是不忠實、不誠懇,但我也很痛苦!」
「那麼畫的詛咒又是怎麼回事?若真有靈驗的詛咒,為什麼畫上最後一筆,死的卻是我哥,而不是我?」
「那不是詛咒,是衝動和失去理智!暗戀太折磨人,當我畫上最後一筆,我就再也受不了了,我跟你哥攤牌,告訴他我暗戀你、畫中人也是你,我跟他坦白所有的一切,目的只有一個—為的就是要光明正大的接近你!誰知你哥哥聽了就瘋狂了,跑出畫室車子開了就走,然後事情就沒有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