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走近,她聽見露台處傳來聲音。她對那個聲音一點都不陌生,因為那是她父親的聲音。
她趨前兩步,隔著玻璃門,看見了父親跟小田切社長——
「小田切社長,無論如何請您幫忙。」
「唉呀,降矢,這真是……」高齡八十的小田切社長一臉為難,「雖然我還是社長,但你也知道,實權幾乎都在我兒子手上了。」
「小田切社長,請您念在我岳父跟您的交情上……」
「降矢,」小田切打斷了他,「我真的沒辦法。」
「小田切社長,拜託您。」降矢春夫彎下了腰,既卑微又恭敬,「請您無論如何一定要幫忙,否則……否則我女兒她……」
「唉,降矢……」小田切沉歎了一口氣,「你何必這樣苦撐呢?"
「小田切社長,我不能放棄我岳父交到我手中的一切。」
「可是……」
「小田切社長。」突然,降矢春夫在小田切面前屈膝一跪,然後以近乎五體投地的方式跪求,「拜託您。」
「降矢,別這樣……」小田切社長急忙想扶他起來,而他卻堅持跪在地上。
看見這一幕,未央整個人幾乎快昏厥過去。
她的胸口劇烈的刺痛著,像是有人拿著刀子,無情又冷酷地戳刺著她。
那個強者,那個在她心目中優雅又堅強的勇者,居然……
不,爸爸,不要那麼做,起來,快起來!她在心裡吶喊著,但她叫不出聲音。
她不氣父親跪求別人,她恨的是自己,一無是處,無能為力的自己。
她好想立刻逃離此地,但她能逃到哪裡去?不管她逃到哪裡,終究得面對一切。
爸爸……她捂著嘴,眼淚已止不住地淌落。
她看見敦厚的小田切社長急著想拉父親起來,但父親卻非常篤定的跪地不起。
她知道父親想保護的,不只是外公留下來的事業,還有……她。
父親是如此拋棄一切,包括拋棄尊嚴地在保護她,但她呢?她能做什麼?她為什麼不能成為那個保護他的人?
不,她無法眼睜睜看著父親跪求別人,即使那個人是個好人,而且在輩分上比父親還崇高。
不要,爸爸,不要再這樣了……她心裡有個聲音在催促她,降矢未央,快,快叫他起來。
她的大腦向她的雙腳下達命令,讓她踏出了一步。
正當她準備踏出第二步,一隻大手抓住了她——
「啊?"她一震,驚疑地撇過臉,眼尾餘光看見了一張端正俊朗的臉。
她陡地一震,是羅川練無!
他強勁的大手緊緊地攫住她的肩膀,然後將她拉到十數公尺外的地方。
站定,她驚疑又生氣地瞪著他,「你……你做什麼?」
練無神情平靜,語氣平淡地道:「你那樣衝出去,只是讓令尊更難堪罷了。」
聞言,她心頭一震。
是的,她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她……她差點就傷害了她最愛的爸爸。
想著,她不禁鼻酸。
看見她盈滿淚水的紅紅眼眶,練無心生憐惜。他想安慰她,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對此刻的她來說,身為降矢家債權人的他,想必十分的可憎吧!
「令尊從沒讓你上過班吧?"他凝睇著她,「他非常地保護你。」
他的聲音低沉卻溫暖,在此時帶給她一種奇異的感受。
不自覺地,她抬起眼簾,迎上了他的目光。
「商場就是這樣。」他淡淡地說,不卑不亢,「做生意不是逞強就做得來的,有時候也得向人低頭,就算不願意,偶爾還是要往臉上塗泥巴,你父親他……並不希望心愛的女兒看見他滿臉是泥。」
聽見他這麼說,再想起剛才那令她震撼的一幕,她忍不住悲從中來,掩臉痛哭。
見她哭得如此傷心,練無不覺懊惱。
她剛才還沒哭成這樣,結果被他一 "安慰」,反倒哭得死去活來,不能自己。
「抱歉,」他衷心地道,「我真的很不懂得安慰人……」
她像是聽不見他的抱歉,低著頭,捂著臉,嚶嚶啜泣。
看著她因哭泣而顫抖的纖細肩膀,他心裡浮現一股強烈的不捨及心疼。
伸出手,他輕輕拍撫著她的肩膀。
她身子一震,忽地哭倒在他的胸口。
他先是驚訝,然後十指牢牢地抓著她的胳膊,像是要將所有的溫暖及真心關懷傳達到她內心深處般。
他從不曾有過這種「無論如何都要保護某一個人」的使命感,但此刻,他熱切地想保護她,成為她的依靠。
而當他這麼想著的同時,她突然警覺地離開他的懷抱,退後一步,然後驚羞地望著他——
第五章
未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撲向了他。
她怎麼會這麼做?就算此刻的他給了她再多的溫暖及依靠,她也不該……噢,老天。
不太敢直視他眼睛的她,此時更是抬不起頭來。
壓低頭,忐忑不安的模樣,練無微微皺起了眉。
麼了?剛才有那麼一瞬,他突然想好好地保護她,讓她免受一切的打擊跟傷痛。
她的眼淚,她傷心的樣子,她無助的表情……她那柔弱卻又倔強的模樣深深打動了他的心。
他一生對單身生活及追求自由的嚮往動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意想不到的空虛,在短短的時間內急速滋長。
「對……對不起……」她聲音又細又小。
但,他聽見了。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挑挑眉。
「我……我剛才實在太失禮了。」她說。
「我不覺得。」他發自內心地說,「能把肩膀借給你,是我的榮幸。」
聽見他這麼說,她忽地抬起臉來,一臉「你在說笑嗎」的表情。
他讀出她臉上的表情,「真的。」
她咬咬唇,又不安地低下了頭。「總之,很感謝你剛才拉住了我,要不然我恐怕會……會……」想起父親向人低頭跪求的那一幕,她忍不住又是鼻酸。
「你不要怪他。」他想,她父親在她心裡的地位一定相當的崇高。不像他,他對他父親的印象實在少得可憐。畢竟父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他身邊。
不過,如果他看見奶奶也必須因為生意向人低頭,他肯定也非常難過。
「我沒怪他,我只是……」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了,「我只是氣我自己。」
「為什麼?"
「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我……」說著,她又難過得掉下眼淚。
看見她肩膀又在顫抖,他知道她又哭了。
他的胸口一緊,那種不捨心痛的感覺,再度來襲——
此時,有人走了過去,恭敬地欠了個身,卻投以好奇疑惑的眼光。「羅川少爺……」
「唔。」他點頭致意,沒多說什麼。
她知道有人經過,轉身避開,但卻還是止不住淚水。
他不能讓她在這兒哭,也不能讓她父親發現她看見了那一幕。於是,他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一怔,回頭看他。
「別在這裡哭。」他低聲地道。
她心頭一震。是的,她不能在這裡哭,今天她是陪父親來參加別人的壽宴,她怎麼可以在主人的壽宴上掉眼淚?
要是被人看見或傳開來,對目前的降矢家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
「你現在的樣子……」他睇著她,「很糟。」
她驚訝地瞪大雙眼,「我……」她想他所謂的很糟,應該是指她哭花了臉。
但怎麼會?她的妝非常的淡,幾乎可以說是無妝狀態。
「我是說你的樣子看起來很傷心,而且一眼就看得出哭過。」他總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她微微皺眉,不安又慌張地低下頭。
「你信得過我嗎?"他忽地問。
她一怔,抬頭望著他,一臉不解。
他正經卻又勾起一抹笑,「跟我來。」說罷,他牽著她的手,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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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飯店樓上一間頂級的套房,而他只是打了通電話,就有人送來門卡。
打開門,他拉著她走了進去。
這不是什麼總統套房,但卻是一間有著文藝復興風格的豪華臥室。
路易十六風格的傢俱、牆上的美麗壁畫、桃花心木四柱床、高級緹花窗簾……這裡是?
噢,這裡是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跟他進來!?
在他關上門的同時,她迅速地抽回了手。
看見她驚羞不安的表情,他一笑,「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給你一個『恢復』的空間。」
她知道自己剛才那個急忙抽手的舉動很不禮貌。她把他當什麼?想佔她便宜的色狼嗎?
「對不起,我……其實我是……」她試著想解釋自己並沒有那種意思。
他一笑,「沒關係。」
說著,他走向了沙發,將西裝外套脫下,隨手地往椅背上一掛——
「我把你拖來這裡,也冒失了些。」說罷,他坐了下來。
看見他隨手將西裝外套披掛在椅背上,她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臥室內的掛衣架。然後,她很自然地將他的外套拿起,然後妥善又細心地將它掛好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