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有把她當成妻子般看待的吧?若在心裡只把她看作是齊家小少爺的奶娘,根本不必對她這樣體貼細心吧!看來對於這樁婚事,她不該那麼早就放棄希望、心灰意冷。
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呢!她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好好地瞭解這個夫婿,也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讓他一點一點地認識自己……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沒有留意到齊燁的表情霎時繃緊。
他的嗓音冷硬,彷彿剛才的柔情全是她的幻覺——
「以後,妳跟著常管事喊我一聲『爺』就好。」他淡淡瞥了她驀然變白的嬌顏一眼,毫不心軟地續道:「妳只需要操煩維兒的事情就夠了,不必把多餘的心思花在我身上。」
這番話宛如一大盆冷水般,狠狠地從她頭頂潑下。即使前一刻她還在腦中編織什麼美麗的遠景,此刻也悉數被他明明白白劃清界線的言語給劈醒了。
「是……」她咬緊下唇忍住幾欲奪眶的眼淚,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難堪。「是,我知道了,『爺』。」
她真笨真蠢!怎麼會以為他稍稍對自己假以辭色些,就是願意承認她妻子的身份呢?
她難道忘了,這齊大爺巴不得和她撇清關係,他根本不是心甘情願娶自己的,不過是為了讓兒子有個伴,好讓他能安心地繼續奔波經商!
現在想來,剛才他那句關心的話之後恐怕還漏了好大一段話吧?說不准他原本心裡想的是:最好多少吃一點,否則病死餓死在半路上,教他到哪兒再找一個蠢女人娶進門!
「妳多保重,身子不舒坦就多歇歇。」
齊燁的態度語氣都比以往更漠然,丟下客套生疏的一句,旋即轉身離開艙房。
如君用厚軟的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沒有回話——反正,她究竟有沒有聽見,男人壓根也不會擱在心上……
沒什麼好心酸難受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麼?自己已經被他用十兩銀買下了,就算不嫁給他,也得一輩子為他做牛做馬來償還。
這「齊夫人」的虛名,不過是個將她綁在齊府的華麗枷鎖罷了。
她啊,終究只是個奶娘呵!在濃濃的昏沉睡意襲來前,她仍不斷地在腦中告誡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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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她心情再怎樣低落頹喪,船依舊不停在走,日子還是會一天天過去。
經過將近旬日的航行,第十天,這艘劇烈搖擺、絲毫沒有一時半刻平穩的大船終於靠了岸。
踏上久違的紮實土地,如君感動得簡直要趴在碼頭邊痛哭流涕起來——
這幾日的船上生活,不但將她整個人給折騰得蒼白無血色,原本就稱不上豐腴健壯的身子也瘦了一大圈,差點連路都走不穩。
因為在船上被晃久了,一旦回到陸地上,她還真有點不習慣,總覺得四周的景物隨時都會突然轉動搖晃起來。
「爺,車子已經為您備好了,請往這邊走。」齊府的另一名管事見主子下船,立刻必恭必敬地迎了上來。
「嗯。」齊燁淡淡應了個單音,也沒招呼新婚妻子一聲,又自顧自地往前邁開大步。
如君忍住無奈的歎息,拉起絲裙,努力擺動尚有些虛浮的雙腿欲跟上他。
只是,她玉體微恙,又有一大段時日沒有正常地吃喝,才跨沒幾步便左腳絆右腳、踉蹌地往前摔倒——
「啊!」她害怕地閉緊眼,直覺伸出雙手向前擋,試圖在狼狽地摔得鼻青臉腫前撐住自己。
不料,她的身子在跌到一半時被人接住,雙手也沒有摩擦到粗糙的石礫地面,而是碰上一堵結實暖熱的肉牆。
袁如君困惑地掀開一小寸眼皮,立即撞入男人那對寫滿不悅的凌厲眸子中。
「呀、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啊!」她慌亂地倒退數步,急著退離他的寬背,雙腳卻再度不聽使喚地纏成麻花,一屁股往地上跌去。
完了!這麼一摔,她顏面盡失不說,扁扁的臀部也會瘀青痛上好幾天的!如君一急,又揮開手要到身後去撐住。
但只揮到一半,她的纖腕便被男人攫住。
齊燁穩穩地拉住她,微一使力,就成功地將她從跌個四腳朝天的窘境中解救出來——如果能夠無視他那張俊逸臉皮上的輕蔑表情,這實在是出再完美不過的英雄救美戲碼。
「對、對不起……」如君低垂著頭悄聲道歉,不明白自己過去明明行動利落,為何在他面前卻永遠顯得笨拙。
他面無表情地瞅著她站穩腳步,大掌卻沒有從她手腕上撤離。
「謝謝,我不會再跌倒了。」以為他是擔心自己會再踩空跌跤,如君趕緊做出保證,但看見男人挑眉擺明了不信,她霎時有些氣餒。「真的,我會慢慢走好,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想起初回見面時,也是得依靠人家攙扶才能上馬車,她忍不住咒罵自己那雙無力沒用的腿兒。
男人的響應是從鼻端輕輕哼了一聲,然後默默地抽開對她的扶持。雖說態度冷淡依舊,但看樣子似乎沒把這段小插曲往心上擱。
望著他毫不拖泥帶水,立即調頭離去的背影,如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打起精神跟上,沒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腳步。
無論她乖巧不鬧事,或著笨拙闖禍,他一律都是以冷臉相待。有時候她真的很懷疑,這男人究竟有沒有鄙視、不悅、不耐煩以外的其它表情……她幽怨地想著,一雙靈活大眼又悄悄移回眼前那寬厚可靠的肩背。
不知道,若是他真心笑起來,那張原本就俊逸瀟灑的臉會變得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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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她的這點小小疑惑便獲得解答——正確地說,距離她發出疑問之後的一個時辰內,謎底便揭曉了。
事情發生在她乘著馬車,隨齊燁回到齊家位於泉州那富麗堂皇的宅邸內,並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站在為數驚人的奴僕丫鬟婆娘面前,讓他介紹自己的身份那時——
「這位是夫人,以後凡是我外出經商,你們都得遵從她的吩咐。」齊燁三言兩語交代她的地位,但語氣卻極其平淡,一點兒都不像是在介紹新婚妻子。
如君表面上力持鎮定冷靜,心裡則亂成一團。這麼多的人都要交給她管?別說是要治理這府裡上下的僕傭了,她連讓人伺候的經驗都沒有,要如何知道怎麼吩咐他們?
許是看出了她內心的不安,齊燁招手喚一名年約四旬、福態慈祥的婦人走上前來,並刻意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說道:「常大娘是常管事的妻子,平時府內大小事務都是交由她打理,妳只要好好跟著她便行了。」
「是啊,夫人,妳就甭擔心了,這些兔崽子們要是敢不聽妳的話,儘管讓我教訓他們!」常大娘豪邁地拍拍胸脯,一副「事情都包在她身上」的模樣,逗得如君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笑逐顏開。
「那就有勞您了。」如君感激地望著她,第一眼便喜歡上這位熱情的女管事。
吩咐常大娘帶她去熟悉熟悉整座府邸後,齊燁便邁開大步率先離去,身後還跟著好幾位執事,一夥人滿臉肅穆地消失在長廊的另一端。
如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堅毅偉岸的身影,直到常大娘輕輕拍了拍她的柔荑,才讓她回神。
「走吧,我帶妳逛這府邸一周。」常大娘漾開和藹的笑容,拉著她的手往另一方向走。「男人們有事要忙,咱們女人可也不能閒著呀!」
知道常大娘是在安慰被丈夫冷落拋下的自己,如君胸口湧上一陣暖意,不由得也跟著笑了。
這齊府看來佔地廣闊,像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似的,然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儘管常大娘已盡量挑些重要的地方介紹,她們仍花費一、兩時辰,才把整座宅子給繞完。
「這座樓就是爺兒平時議事看帳的廳房。」常大娘指著前方樸素但雄偉的一座樓房說道:「除非有爺兒的命令,否則閒雜人等是不能靠近這裡的。」
「我會記住的。」如君點頭喃喃說道。她當然有自知之明,知道所謂的「閒雜人等」,自然也包括了她這個在齊府主子眼裡,不過是個奶娘的「夫人」。
常大娘略顯詫異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為何做此言論。
「沒事,我們繼續吧。」如君搖搖頭,一來是要讓常大娘安心,二來則是要甩去胸口處那突如其來的怨懟。
她有什麼資格怨他……打從一開始,那個男人便刻意說得分明,不就是要斬除她所有癡心妄想?
陡地,偶爾傳出微弱說話聲的議事廳忽然熱鬧了起來,接著那兩扇緊閉的木門被人由內推開,便見一道俊逸頎長的身影率先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