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燁挑了挑眉,招手喚了一個正巧經過的丫鬟過來問話,卻見那個丫鬟苦著一張臉慢慢走來,表情除了古怪以外,還多了幾分無奈。
「今天府裡有什麼大事發生?」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猜測道:「是夫人還是少爺捅了什麼紕漏?」
他先提起如君,正代表在齊府當家心中,那位目不識丁的新婚妻子才是最有可能闖禍的人選。
「不,夫人和少爺都很好……」雖是這麼回答,但丫鬟的臉色卻明顯地更加詭異了,尤其那雙細細的鳳眼還不時地往某個方向瞟去。
在那個地方是麼……沉吟了會兒,他終於放過丫鬟,也不計較她睜眼說瞎話的不遜,逕自往她偷瞟的方向邁開大步。
那丫鬟見主子毫不猶豫地往正確的方向走去,馬上明白是自己的視線露了餡,忍不住暗叫聲「糟」,只能在心裡祈禱已經有人偷偷去通知少爺和夫人了……
齊燁踩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府裡最美的水上花園,還未尋著那兩人,便被一陣喧燁吵雜的人聲吸引了注意。
他踏上架在蓮花池上的雕花迴廊,只見一夥人團團圍住某座亭子,興奮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地,好不熱鬧。
什麼時候開始,那座亭子成了底下人結夥聚賭的地方了?男人不悅地蹙起眉,施展輕功,三兩下便躍至人群之中。
被十來個奴僕丫鬟包圍在裡頭的,是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那兩人不怕髒地蹲伏在地上,叫嚷得比所有人都來得激動拚命,顯然是圍賭的主謀!
「跳啊、跳啊——」那道較小的人影吼道,脖子都浮上青筋了。「這只蛙是被甩昏了還是怎地,為什麼都跳不贏你的?」
「昏的是你!」較大的人影得意地道:「不是挑又肥又大的蛙就一定會贏,要看那兩條腿!瞧,我這只的腿可長了你那只一倍有餘,光用爬的都能贏!」
「啊,贏了贏了!夫人又贏了——」接著是眾人的歡呼。
「都是你在贏!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跟你換一隻!」小的那道人影不高興了,噘起嘴來耍賴。
儘管齊燁不發一語地站在一旁跟著眾人觀戰,但那猛鷙的怒火卻不容忽視,沒一會兒工夫,最外圍那圈人便敏感地發現週遭遽然冷了起來——
「爺、爺兒……您、您您您怎麼這時候就回來了?!」幾個僕人終於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主子的存在,嚇得不斷打顫,連話都說不好。
齊燁仍是不作聲,只默默地橫去一個冷眼,那群僕人便立刻噤若寒蟬地讓出一條通道,供主子進入人牆的中心逮人。
他緩緩步向那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正欲大喝一聲「放肆」,卻赫然發覺那兩人竟是他的妻兒。
「跟你換也成。」如君大獲全勝,正得意著呢!「只是你再不加把勁兒,要抄的書本兒都要比你高羅!」
她笑瞇了眼,抓著又大又好動的田蛙就要跟齊維交換,卻不期然地對上男人銳利冰冷的目光。
她呆了呆,手上一鬆,辛苦抓來的田蛙差點一蹦一蹦趁機逃脫,惹來齊維哇啦哇啦地抗議。
「你發什麼愣?要跑掉了啦!」他忿忿不平地抱怨,循著她呆滯視線的源頭望去,霎時嚇得瞠目結舌。「爹、爹?!」
只見齊燁面無表情,負手站在亭外。方才跟著吆喝湊熱鬧的僕人丫鬟如今跑得一個也不剩,無情地留下他們母子倆面對一家之主的責罵處罰。
如君伸手將還伏在地上呆瞅著親爹的笨兒子拉了起來,不敢正眼去瞧面前那個滿臉冰霜的男人。
每一回他露出這種莫測高深的表情,她總猜不出他心裡想些什麼——該不會是在思量著要拿什麼「武器」來教訓他們,才最痛又最省他的氣力吧?!
齊燁淡淡地瞅著這一大一小人兒臉上驚惶的神情,前一刻胸口滿漲的怒火竟奇異地消失了,只留下某種近似於……喜悅的感覺。
他有多久沒見過維兒開心地大笑大叫了?自從「那個女人」離開後,維兒總是在生氣大吼,就算笑起來也不由衷。真的記不得多久……沒有看他像現在這樣發自內心地笑鬧了。
這丫頭……真的不簡單!他不得不承認,袁如君對孩子確實很有一套,居然在短短幾日之內,讓對外人防心極重的維兒展露笑顏。
「你們賭錢?」在兩人的疑惑目光中,他只輕聲問了這麼一句,喜怒依舊不形於色。
「不是的,這只是我們鄉下小孩的遊戲,拿兩隻蛙來比跳遠,不是什麼會教壞維兒的……」忽地接收到男人警告的不耐目光,她立即囁嚅地長話短說。「沒有賭錢,只是約好輸的人要罰抄一本書。」
齊燁又挑挑眉,十分意外她會拿這種事情來當賭注——這丫頭不是大字也不識得一個麼?
「你會寫字?」不自覺地,他順從心中的疑問開口道,但此話一出,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
他做什麼關心她會不會寫字,又想不想學?!她只要把維兒看好,督促維兒好好讀書便行了,其餘的他何必多管?
但望著因為方才過於興奮而臉色紅潤的可人兒,他深信,無論如何自己還是會問出口。
儘管此刻的她髮髻有些凌亂,美麗的衣裙也沾滿泥污,仍是不減她的清麗,就跟當初他在官道上遇見落難的她時一樣……
等等,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齊燁皺緊眉頭,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詭異脫序的想法,居然覺得眼前的女人……十分美麗?
「不,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如君不知他心中的轉折,但因他罕見的關切而加深了芙頰上的赧色。
齊維靈活地轉動黑白分明的大眼,在爹爹與後娘之間不斷來回觀望,像是明白了什麼天機,驀地綻出一抹許久不見的好詐微笑。
「那,爹爹你教娘寫字嘛!」他故意裝出萬般無辜天真的表情,眨巴著澄澈的圓眼睛看著齊燁。
「咦?你胡說些——噢!」如君大驚失色,正要怪齊維出賣她,卻泠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腰側。「呃、呃……如果爺兒有空閒的話,如君一定會努力學習。」她狠狠瞪著那個偷襲自己的小人,卻仍從善如流地附和他大膽的要求。
瞪我?我這是在幫你耶!齊維沒好氣地撇撇嘴,大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之歎。
不用你多管閒事!如君又瞪他一眼,可惜她那張紅得幾乎要噴火的臉蛋削弱了泰半的氣勢。
齊燁靜靜看著這兩人眉來眼去,十分訝異齊維不僅願意打開心房,跟他向來欲驅之而後快的後娘玩在一塊,甚至還叫她「娘」、替她爭取福祉,儼然將袁如君當成自家人。
她才進府不過十天的光景,就能徹底收服維兒,讓維兒承認她是「家人」……看來,自己還真不能小覷了她高明的手段和計謀。
思及此,他神色轉冷,淡淡地道:「若是你有心要學,我就讓教維兒學問的先生也教教你。」
「謝謝……」如君訥訥地道謝。
她是真心想要學,以前家裡沒錢只有作罷,如今她終於能如願以償了,卻無法打從心底高興起來。
她究竟哪裡說錯、做錯了?這人剛剛不是還很親切地關心自己識不識字的麼,怎麼現下卻翻臉如翻書,眸底冷得活像座大冰山似的?
事實上,男人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她就是能敏感地察覺他的心情是奸是壞。
齊燁點點頭,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這座水上亭閣。
他不是沒有注意到她失落挫敗的神情,但心裡隆隆作響的警訊不斷警告他——那個丫頭十分危險,離她越遠越奸!
在無意之間,他已經太過注意她,也放了太多心思在她身上,這脫軌的情況萬萬不可再繼續下去!走在景色優美如畫的迴廊上,他的表情卻極其冷硬。
他受夠了女人的口是心非、狡詐無情,更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背叛擊倒自己。就算他是為了維兒而娶了她,也不代表她會是那個例外!
他踏著重重的腳步遠去,儘管心裡反覆不停地重申自己的決定,聽起來卻像是努力說服自己的藉口……
如君瞅著男人冷冷發怒的背影,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但轉身面對齊維時,又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走吧,按照咱們的輸贏,你得乖乖抄上十本書給我。」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親熱地環住齊維小小的肩頭。「讓我想想,該教你抄些什麼書才好呢?」
一個巴掌拍不響,人家擺明了就是不屑搭理她,就算她煩惱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也沒有一點幫助。倒不如好好過日子,興許哪天他心情又轉好了,還會對她露出異常珍貴的笑容呢!
發現自己又陷入妄想之中,如君搖搖頭,拖著懷中的小娃兒就要往書房的方向走去,卻聽見齊維嘟囔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交換條件?」她詫異地鬆開臂彎瞅著他。其實原本也沒打算要讓他抄上十本書那麼多的,但看來這孩子是當真了。「你不用擔心,我又不是真的想當那種惡婆娘,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