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在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愉快的笑意。
「東翁。」他將兩眼朝旁一瞥,「你說,我的招牌砸在一號房那傢伙的身上多少回了?」
「數之不盡。」就算他懂得什麼術法,還會捉妖除魔,但這些在步青雲的身上,從沒一回管用過。
他信誓旦旦地握緊了一拳,「這一回,我的招牌絕不會又被他給砸了。」
「此話何解?」
軒轅如相一手指向裡頭,那個淚眼漣漣,正被一群人包圍著的如意。
東翁不以為然地挑挑眉,「不過是個官家小姐,她能有什麼本事?」剛剛不是還在外頭給人欺負著?
「她的本事可大了。」相當看好她的軒轅如相緩緩搖首。
「她之所以會來此,全都因她爹是這回的生死簽抽中者,可她爹怕死,所以才會送羊入虎口。」
豈料軒轅如相卻留下耐人尋味的一句話,「誰是羊,誰是虎,這還很難說呢。」
東翁聽了,忍不住也把兩眼移到如意的身上,只是,心底仍是有著懷疑。
他一掌拍拍東翁的肩頭,「總之,她的命夠硬,一號房的克不了她的。」
「當真?」
「我若算不準,你可來拆我招牌!」他揮揮手,邊說邊走進本館內。
被一大堆善良的老主顧給擠出來,佔不到好位置安慰如意的八月,在手中拿著八卦盤的軒轅如相走進本館時,好奇地湊至東翁的身邊問。
「東翁,他是誰?」
他搔搔發,「也是這兒的住戶。」
「他是個術士?」瞧他一身的打扮和那行頭,應該是個術士沒錯……不過這幾十年來,做這一行生意的人不是已經不多了嗎?
「嗯。」東翁感慨地應著,「聽說,他祖上也都是干術士的。」
八月忍不住皺眉,「這間客棧裡究竟還住了多少怪人?」怎麼這裡的住戶每個人都有個聽說?
說到這個就備感頭疼的東翁,只是認命地仰天長歎。
「多得超乎你的想像……」
※※
那個小呆子在搞些什麼?
打從前些天她上街買完針線,紅著一雙像是哭過的眼回來後,她就一反常態把自己關在客房裡連著幾日不出來。今兒個一早,她人雖是踏出房門了,可她卻沒來他的跟前報到,也沒對他打聲招呼,一聲不響的就去了客棧的外館。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她面上那種日日都可見到的呆子似傻笑後,那日見她愁容不展,由她的婢女一路扶著哄著回到他宅裡時,他總覺得心頭……哪兒怪怪的,再加上他向來就討厭女人的眼淚,雖說她只是與他錯身而過,但她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看了,就覺得著實刺眼。
她究竟是怎麼了?
倚站在廳旁,將裡頭的千里侯大人略顯急躁,又像是在擔心的模樣全看進眼底後,手上端著一盅藥湯的東翁,懶洋洋地開口。
「喲,等人呀?」真難得他也會有這一號表情,這小子是終於學會了把人放在眼裡,或是懂得了關心別人那一套嗎?
合上手中根本就沒在看的折子後,步青雲不語地瞧著此時應當在客棧中忙裡忙外,卻溜班跑來這的大忙人。
將手中的藥盅往小桌上一擱,送藥來此的東翁不但沒走,反而還在他面前的客位上一屁股坐下,再拿過小桌上的錦盒,取出一小碟瓜子,並為自己順道倒了碗茶。
「可惜了。」在步青雲的注視下,東翁邊嗑瓜子邊優閒地蹺起二郎腿。
「可惜什麼?」
「我說——」東翁先是拉長了話尾,再一副惋惜無比的模樣朝他搖首,「可惜哪!難得有個不會被你剋死的女人出現,她卻老早就被人給訂走了,嘖,真是可惜。」
步青雲頓了頓,將手中的折子往旁一扔,兩手環著胸問。
「你來這就是想同我說這個?」
「昨兒個我聽她婢女說,那位福星高照的姑娘,早有婚配了。」見他不痛不癢,東翁在嗑了顆瓜子後,繼續再以酸溜溜的口氣向他報八卦。
面無表情的步青雲,愈聽愈是覺得不痛快。
「與我何關?」
「當然有關,你這災星可把她給害慘了!」唯恐天下不大亂的東翁,逮到機會就開始滔滔不絕,「就拿前些天來說吧,那日她才踏出本店大門,拜你所賜,一路上,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可多了,更別說那些逮著機會就欺負她的人有多少了。若不是那個你老拆他招牌的傢伙及時回棧的話,說不定那日她恐怕就沒法那麼容易脫身。」
這會兒才明白那日本是高高興興出門的如意,為何卻是哭著回來的步青雲,大略想了想,隨即對於她為何會遭到欺負的原因,有了大致上的瞭解。
「你究竟想說什麼?」懶得同他拐彎抹角的步青雲,滿面寒意地瞪向他。
「也沒什麼。」東翁聳聳肩,「我只是想說,你等的人不在一號房內,眼下她正在客棧裡又遭人給欺負著。」
又?
「誰來這找她?」雖說她只是個女人,但好歹她也是出自名門,放眼朝中,誰有那膽量去惹上右中丞?再加上,他這名千里侯也住在這,到底是哪個嫌命太長的傢伙,僧面佛面都不看的就敢來這間客棧鬧事?
東翁蹺著的二郎腿搖呀搖的,「眼下京城內外,眾人皆知她在你府中住下,於是今兒個大清早的,那個太子侍讀就帶人來鬧了。」
步青雲不悅地皺著眉,「太子侍讀?」這又是打哪冒出來的野蔥野蒜?
「就那位上官姑娘的未婚夫婿。」東翁心情不錯地再嗑一顆瓜子。
步青雲冷眼朝他一瞪,「既是來砸店的,你不去打發他?」
「為何我要?」東翁反而覺得自己幹嘛要多此一舉,「種因之人非我,我又何須去收拾那個後果?更何況,他可是個官哪!我不過只是個小老百姓而已,我怎麼跟他鬥?」
「你沒亮出本侯的名號?」他的名聲不是已經臭到,光只聽到他的名字就足以嚇跑一票人了嗎?
東翁愈想就愈沒好氣,「就是因為亮了,所以場面才鬧得更難看和更加不可收拾。」不為什麼,因為他就是那位太子侍讀來這鬧場的主因。
他的音調愈顯低沉,「你說什麼?」不過是個太子侍讀,竟敢沒把他給看在眼裡?
「總之,你的面子不夠大啦!那個太子侍讀仗著後頭有尊太子撐腰,沒被你千里侯的名號給嚇倒。」專程跑來這避風頭兼報訊的東翁,喝了口茶後,刻意瞄向他,「而你口中的那個小呆子,也因此當眾被她絲毫不給情面的未來夫婿給狠狠刮了一頓。」
記憶中,那張總是笑得像是天下無大事的笑臉,在一室嗑瓜子的清脆聲中,悄悄地躍至步青雲的面前,而那具哼著小曲,在陽光下心情愉快地以藥澆花的倩影,此時此刻也彷彿就在他的跟前向他指控著……
步青雲側首瞧了瞧窗邊那幾株她總是日日以藥澆灌,如今生長得異常美好的花草一眼,面容有些陰惻地握緊了拳心。
像是深怕步青雲仍不會為此感到自責般,東翁更是落力再推一把。
他哀聲歎氣地撫著面頰,「嘖嘖,你就不知道她那時的模樣,看上去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兩眼都哭紅了不說,那個太子侍讀在當眾破口大罵她一頓後,還揚言要上她府上退婚去。」
兩道冷箭般的目光,當下朝他狠狠掃去。
「你夠了沒有?」這傢伙以為他會看不出來他在演什麼嗎?
「嗯,是演夠了。」東翁滿意地點點頭,一手指向窗外,「喏,她來了,我這就下台一鞠躬。」
步青雲側首看向窗外,走在九曲橋上的如意,此時正以繡帕努力抹去臉上的淚痕,然後以兩掌拍拍面頰要自己振作起精神,可眼尖的步青雲仍是瞧見了,她那哭過的眼眶與鼻尖都還紅著,並沒有因她的掩飾而銷聲匿跡。
「小呆子。」當她刻意繞過廳前,想直接走回她的客房時,他出聲叫住她。
被他一叫,不得不僵站在原地的如意,在進廳前,先轉身把頭上的一根簪子拔下,並把身後的發撥至前頭掩住她半邊臉。
「侯爺有事?」踏進廳裡的她,一反往常,只是站得遠遠的。
「過來。」他不滿地朝她勾勾指。
面帶難色的如意,在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時,只好乖乖聽命走至他的面前。
他揚起一指,「把發撥開。」
這回她卻是動也不動,沒耐性的步青雲一手拾起擺放在身旁的紙扇,以扇抬起她的下頷,再將她刻意掩住面頰的發給撥到一旁去,登時,一道熱辣辣的鮮紅五指印,就清清楚楚地映在她面頰上。
他的兩眉開始往眉心靠攏,「我聽說,你未來夫家的人,今日來這找你興師?」鬧事不夠,還打人?
「侯爺消息真是靈通……」她勉強地扯動嘴角,很想一如往常般地給他一朵微笑,可猶在作疼的面頰一遭牽動,就讓她疼得直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