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無其事,也不看那男人,拿了找回的錢及東西轉身就走,走得很快,但不顯焦急或匆忙慌張。
街道有點暗,她立刻閃身到暗處躲起來。
那男的很快就出來。但他顯得很從容,並沒有東張西望,或追趕什麼,只是很平常的走到路口,甚至有點心不在焉似。
躲在暗處的她看得很清楚,那下意識抓緊裝著胃散的塑膠袋的手鬆放了一些。但她沒有動,像賊一樣蟄伏著,等著那男的離開。
她看著、等著。那男的走下馬路,似乎要走向停在路邊的某輛車子,卻又停下來,接了手機,講起電話。
她還是沒動,耐心等著、蟄伏著。
就在這時,一輛車子,司機像酒醉駕車似,高速失控地由後朝那男的衝去。
她猛地屏住氣。那男的講著電話,邊往前移動,沒注意到身後的情況。
「小心!」她跳出去,大叫一聲。
那男的猛一回頭,強光伴著高速的聲響朝他撞去,他側身一撲,狼狽的在地上翻滾。
那車子沒有稍停,也不管是否撞到人,橫衝直撞揚長而去。
那男的已經站起來,敏捷地退到人行道,朝她望去。她不等他開口,立刻轉身,匆匆走開。
那張臉——她在哪裡見過?
一路沒停,一口氣跑回公寓,她才呼出胸口憋著的氣息,竟出了一額冷汗。
「啊!妳——」氣息剛定,很不巧的,五樓那個霉女竟從樓梯上下來,身邊還跟了一個男人。
她頭一低,急急上樓,很快鎖了門,沒聽到跟在霉女身旁的趙俊傑哼氣說:
「這女的簡直像在逃難,像什麼妖魔鬼怪在追她似!嘖,你們這公寓,全是些怪胎。」
難得霉女沒有翻白眼,說:「我只是想跟她說有人在打聽她而已——不過,算了,反正也沒我的事。」
「本來就沒妳的事。走吧!」趙俊傑大手拖住她,沒興趣知道這公寓怪胎的事。
不是他偏見,住在這公寓裡的這些人,簡直全是些怪胎,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樣。這些人跟別人的應對進退就像老子說的,老死不相往來;偶爾不小心碰到,要不怕對方得了瘟疫似,要不就亂沒節操,阿貓阿狗見了都勾了好。他想教化霉女,都很難教化得來。
霉女瞪瞪他,一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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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臉有點面熟,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有點像是他——她很多年沒看過他,其實不怎麼記得他的長相。那時她還小,他不常在長島那個大屋子裡,她很少看到他,從不曾近距離跟他面對面過。一直到她離開,她只看過他那麼一兩次,印象太模糊,不很確切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只聽過那討厭的艾咪說,他有點冷酷,不像先生那樣笑咪咪,且跟太太不合,所以不愛到那大屋去。
那個時候她幾歲?八歲吧……他很大了,到大屋去,艾咪說他在上大學,有名望的大學,一年花的錢夠他們那些下人吃半輩子。但先生一點都不在意,因為大屋裡找不到比他更有出息的人讓先生很有面子,以他為榮。
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話,他不會認識她的。再說,像她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會驚動到他,他不是處理他們這種小角色層次的人物。
所以不可能會是他。一定是她太敏感、太過多心了……
門鈴忽然響起來。她嚇一跳,差點跳起來。
大門沒有窺視孔可以窺知按鈴或敲門的人,每每應門都是種賭博。除了房東旺伯、旺嬸,沒有人會按她的門鈴,但……她猶豫著,她早早交了房租,應該不會是旺伯……
「砰砰!」沒人應,門外那人大力敲起門來,跟著猛烈拍打著門,夾雜尖細高聲呼喊的聲音。
那聲音……
「妮妮!」她猛地打開門。在酒店當公主的妮妮,頂著五顏六色、濃厚的一層白泥似的妝,衝她吊一下眼,自在隨便、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沒想到妳住在這種地方!連個沙發都沒有,跟空屋似。」妮妮四處打量,嫌棄的皺眉。
「妳怎麼知道這裡的?」妮妮怎麼會知道的?她沉不住氣,又驚又疑駭。
妮妮轉向她,嗤地一聲,抬抬下巴,神態有些不屑,目光由上朝下斜睨她。
「看妳那樣子,一副偷人被逮到似,妳該不會真的藏了個男人吧?」點根煙,由鼻子噴出一圈煙,又說:「上回妳走時不是招了輛車子嗎?那司機專門做我們店裡生意,我一問,他就告訴我載妳到了這裡,看妳進了這棟公寓。」
妮妮像在自個兒家裡一樣,東看西看,這邊摸、那邊翻檢一下。
「妳來幹什麼?」虧她那麼小心,一時疏忽竟洩了行蹤,連自己的巢都暴露了。
「妳還問我!」妮妮眨一下捲得濃翹的睫毛。「不是說好到我店裡?我等了半天也看不到妳人,特地丟下工作過來的。」
啊!她輕拍下額頭,是有這麼回事沒錯。那會兒肚子一痛,又發生那件事,就把跟妮妮的約給忘了。
「就算這樣,妳也犯不著跑來這裡——」
「不過來,怎麼找妳?」妮妮翻個白眼。「妳這個人神秘兮兮的,連電話也不肯說,怎麼聯絡妳?」
「我說過,我會跟妳聯絡的。」被妮妮知道了她住的地方,這下子不搬不行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妮妮不買帳。「上回那批貨,那客人很滿意,有意再收購,問還有沒有貨。」
「他怎麼脫手的?」食髓知味就是這樣。
「這是他的問題,知道那麼多幹什麼!」妮妮根本不在乎。有點不耐煩說:「妳這兒到底有什麼地方可以坐的?我站得腳酸死了。」
「到廚房吧。」
她丟下妮妮,自顧到廚房,倒了一粒維他命,和水吞了。妮妮打開冰箱,看了一下便皺眉,站在她身後,看堆得一櫃的維他命、營養品及口服液、胃藥、胃散的,忍不住拔尖了嗓子,說:
「妳就吃這個?」冰箱除了水,就是一堆瓶瓶罐罐,沒有半點自然生長、有機的東西。
「妳不是腳酸?哪。」她不理,指指椅子。「我現在手邊沒有東西,過兩天我會去找妳。」
「過兩天是幾天?說清楚,不要模稜兩可。」妮妮站在廚櫃前,那麼多維他命,想想她們過夜生活的也需要多補充一些維生素,順手牽羊拿走了一瓶E跟C,又把一瓶開封了的綜合維他命也丟進袋子裡。
她沒注意。說:「這個週末吧,我得先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妮妮轉過身去。「我說宋小姐,美英大小姐,妳這麼神神秘秘到底在防什麼?」
「能不小心嗎?」她皺眉。「那種事可以隨便在檯面上做的嗎?」
不是她輕視妮妮沒腦筋,妮妮有她的長處,不然她不會搭上她。但那種夜生活工作久了,把什麼事都當正常,難保哪一天不會出差錯。
「好吧。」妮妮撇撇嘴。「我就通知他禮拜天來,可妳得說話算話,說好週末就是週末,別又放我鴿子。」
「我知道。這個週末,同個時間,我會去找妳。」
「還有,照規矩,我還是抽兩成。」
她點頭。「妳可以先把佣金扣下來。不過,照例,我要現金,不要支票,也不要大面額的鈔票。」
「我曉得。」幾次交易都是如此,妮妮習慣了。「我會把錢裝在布包裡。妳也真奇怪,都什麼時代了,還這麼落伍,一張支票多省事,反正也查不出來!」
錯了!只要有「紀錄」,沒有查不出來的。她不要落下這麼一截尾巴,洽自己惹麻項。
「對了,」她沒笑容。「不管有什麼事,妳以後都不要再到這裡來,聽懂了沒有?」雖然她非搬離這裡不可了,還是得警告妮妮一下,省得她故態復萌。「妳要是再犯,我就找別人,反正我不一定需要妳。」
「知道了!知道了!」哼,過河拆橋啊!妮妮扁扁嘴,但也多少明瞭自己犯了忌。她們不是什麼姐妹淘,實在她知道愈少愈好,她只是中間人,替她轉手而已,她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不過,我說,妳這些不會都是些來路不明的貨吧?」卻還是管不了多嘴。
她只是抬抬眼皮。
妮妮知道自己問了也是白問。也是,要是清白貨,哪還用找上她,要她這個中間人轉手?!
「算我多嘴,當我沒問過。」妮妮擺擺手。
她沒吭聲,也沒意思回答。
找上妮妮,也許是她一大失策——她竟不懂行規犯忌地找上她這裡,她的行蹤完全暴露了!
看樣子不能再跟妮妮合作下去了。他們應該不會知道有妮妮這個人,但小心一點總是不會錯的,她沒有本錢下這場賭注。
等這個週末,把手邊的東西一次脫手後,就該擺脫妮妮,不能再跟她牽扯上任何關係。
或許,又到該離開的時候……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