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我應徵一家三溫暖的少爺,就是給他面試的,他臉上淺淺的刀疤,嚇跑了大半前來應徵的小白臉,他說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小白臉!
那時,我看見老蕭的臉,也談不上害怕,只是覺得很酷,我還在他面前發誓,一定要有一條比那道更深長的刀疤。
「少年,如果身上的刀疤,只是純粹紀錄你所承受的皮肉痛,那或許是很值得炫耀的;但這背後若是背負著更多、更深無形的痛楚,那還是不要有的好。」
國中才剛畢業的我,全身流動著熱而叛逆的血,老蕭的話,我沒全部都懂。只是老蕭那時的表情,我到現在還是記憶猶新。
他至今仍然痛著,不只是刀鋒割劃過的臉頰。
老蕭沒多久就離開了,他總是說老了。
「喲∼∼我多久沒來了,店裡變的精緻多了。怎麼,砸老本下去了喔!」老蕭是個粗人,店裡的改變,絕不會是從他腦袋裡生出來的。
「偉,兩個多月了啦!還敢先說,我那把刀磨得可利了,正打算剁了你!」老蕭咧著嘴,牙齒上少了檳榔渣,我到現在還是不習慣。
「砸多少錢,要不要我贊助啊?」我把玩著吧檯上新的煙灰缸,以前老蕭在五金行買的那一種便宜兼實用的鐵製煙灰缸,全都換成陶瓷的,底部還鋪著沖泡過的茶葉,多了點氣質,也優雅多了。
「免了,只要以後喝的東西記得付錢就好了。」老蕭丟給我一根煙。
「有高人指點喔。」我挑著眉,指著煙灰缸。
「是個丫頭啦!看起來靜靜的,其實很多話,很可愛喔。」
老蕭笑道。
「不會吧!你想吃嫩草喔,牙都崩了,咬得動嗎?」老蕭一直是單身,問他為何不結婚,他都推說不想拖累好姑娘,現在居然對幼苗下起手來了。
「少胡言亂語!」他敲了我的頭一下,還好他不是別人。
除了老蕭,從來就沒人敢動我的腦袋,這是我最忌諱的事。
「看到最角落,背對我們的那個女孩子沒有,這店裡改的全都是她的主意,很不錯吧!」
我往老蕭指的方向望去,除了椅背,我就只看見半顆腦袋。
那是一個包廂型的座位,大部分的空間,都給布幔遮去了。
「她喔,學設計的,還蠻厲害的,店裡讓她弄一弄,生意就很好了。」老蕭得意的說著。
搞個屁啊!又不是你女兒,炫耀什麼。
「我過去看看,她長得怎麼神氣!」要是身材不錯,把起來當馬子。
「別想了,不要小看她。她外熱內冷的,不輸你喔。」老蕭看穿我的心思,不愧是前輩級的人物。
「她好像失戀了……」他補了一句,用氣聲。
「誰可以贏過我阿偉,你這樣說,我更要會一會她。」我帶有一點挑釁意味,走向那個座位。
「女孩子抽煙不好喔!」她桌上的煙灰缸夾著一根煙,她用手托著頭,發呆。
我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她抬起頭,眼白裡雜亂的血絲交錯。
Angel!?
「是你喔。」她淡淡的說,一點都沒有覺得驚訝,相形之下,我幾乎嚇傻了。
最近老是碰到她,我想該積點陰德了。
「Angel翹課廠又:想當壞學生喔。」我收起驚訝的表情,一定要扳回一局,老蕭那傢伙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我是請假,翹課的是你吧!」她睜大雙眼盯著我看,無所謂的樣子更讓人生氣。
「唉!我也是請假啦,不過還沒請,明天再說。」
「那就是翹課羅!」她緊抓著我的語病。
請不請假對我還不都一樣。
「不要說這些了,煙都熄了,上次你請我和虎克吃冰,這次換我請你抽煙。」我遞給Angel一根煙。
「對不起,我不抽煙的。」Angel對我笑一下,還是假假的。真搞不清楚,她跟虎克像哥兒們一樣,對我,連笑都是假的。
「小女孩抽煙還不敢承認呀,不是有一根抽一半的煙在桌上嗎?」抽煙就抽煙,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還她一個假笑。
「這位先生,請問你有看見我拿起來吸嗎?」她反問我,用我剛剛的語氣。
「是沒有啦,但是你要是不抽煙,點煙幹什麼?拿來當香精燈來聞喔!」不是我不對女士禮貌,但我就是經不起激,我可輸不起。
「我就是拿來聞的不行嗎?」將軍!
我輸了。
「行!行!好個口齒伶俐的女人,佩服佩服。」我打算來個敗部復活。
「哪裡!哪裡!好個二流推理,有趣有趣。」
「……」
「偉,你們認識喔?來吃個點心,我請客啦。」老蕭端盤鳳爪過來。
「蕭伯,叫他付錢,罰他沒禮貌。」她向小孩子一樣向老蕭撒嬌,完全一改先前冷淡模樣。
「偉,聽到了嗎,等一下不可以賴賬。」老蕭的命令,像是裁判宣佈輸贏。我咧!啃雞腳。
「蕭伯,我開玩笑的啦!大家都是同班同學,我請啦!」她又笑的甜甜的,不過都不是對我。
「免啦!免啦!我老蕭請你們吃,以後有空多來坐坐。」老蕭邊走邊笑,還一堆杯子沒洗。
「你像千面女郎一樣,一下子什麼表情都有。」我啃著雞腳,晚餐還沒吃咧。
「是嗎?」她笑了,不是假的那一種。
還蠻好看的。
「你真的沒抽煙嗎?」我還是不死心,我的邏輯明明很合理的。
「跟你說了,是點來聞的。」她吸了一口茉莉綠茶。
吃完東西,我點起煙,飯後一根煙,爽。
「要聞,我抽給你聞好了,別踐踏東西。」我努力的深吸一口,往她的臉上呼氣。
「你少髒了,你抽的煙又不是這個味道的,少噁心了。」她用手揮一揮空氣,嫌棄的說。
「還不是都七星的,哪裡不一樣,你說說看啊!」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她的聲音變小,有一點委屈的感覺。
「幹嘛一副有心事的樣子。」我忍不住問著。
「是嗎?」我發現她不想回答,就說這句。
她喝完最後一口茉莉,背起背包。
「我不跟你聊了,我要回家了。」她起身。
「現在還沒到下課時間耶,你不怕你家人發現喔?」她的成績一向不錯,這種事,家裡應該會在意吧!
「我說過我是請假啊!又沒做壞事。掰掰!」她轉身走開。
掰掰!我差一點說出口。
「對了,阿偉,其實你還蠻好相處的,不像她們說的那樣喔!」她突然轉回頭。
她們?該不會是黑熊那個凸眼怪吧!
「你也是很活潑呀!」其實,我覺得這只佔了一小部分。我還沒來之前,她是在哭吧。
搞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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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務處,仔細分來,大抵只有三種人會在那裡出沒。
第一種人,當然就是教師或職員,下課或沒課時,和一般人一樣喜歡啃瓜子;一樣關心吳宗憲的感情生活。
第二種人,是學校裡的蓮花,出淤泥卻仍然保有良好的品德和成績。這種人,通常都會變成老師的小弟,擔任跑堂的工作。常在下課時出現在這裡,而且不亦樂乎。
至於第三種人,就是襯托蓮花的淤泥。會來這裡,就是為了曠課時數或是操行分數來討價還價的。這種人還可以細分成兩類,一種是愛耍酷,什麼都不在乎,就站在老師的面前,開口的都是老師。另一種,往往讓老師開不了口,一窩蜂全都家境清寒,會遲到或缺課,全都是因為負擔家計,或是上司要求。滔滔不絕的,就是希望老師在假條上簽名。
這樣的分析,當然不包括我。
今天都沒有老師的課,我拿著醫生證明和假條,來了一趟教務處。
「老師,我要請病假。」我把一張價值八十元新台幣的證明和冊子放在老師桌上。
老師只瞄了幾眼。我的東西,原封不動的退回。
「周中偉,這家診所已經是學校黑名單的前三大了。上次開會,校方已決定不接受這家的醫生證明了。」老師慢條斯理的說。
「老師,那我不就很倒楣,偏偏挑這間診所看病!他門口又沒貼聲明。」咳!咳!
我「不小心」的咳了兩下。
「算你吃虧啦,八十元白花了。」老師還是漫條斯理的,堅守立場的表情沒變。
他還知道行情咧?哇靠!
「算我病的活該啦,下次我去台大看好了。」我算算曠課的節數。
算了,反正還有幾堂,我拿回假條,曠就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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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偉,今天要交的室內設計作品。老頭說要當成段考成績耶。」虎克在廁所裡,邊撒尿邊講話。
尿尿的聲音,幾乎掩蓋他說話的音量。
「那又怎樣,等一下隨便畫畫交出去就好了。」我吸一口煙,火紅的煙頭在夜裡,像螢火蟲,而這裡的螢火蟲,更不只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