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最後他勉強同意她下車,卻忍不住叮嚀,「到店裡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
「好。」怎漾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把想哭的衝動統統吞回去。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關上車門,低著頭就要走,不知怎地,他的胸口掠過一抹狂亂的心慌感。
好像……她會這樣就走出他的生命。
「燕如翼,你腦子有病。」他自言自語,「這種事有什麼好杞人憂天的?」
他不是盼了許久,就是希望看到她真正成熟長大,脫離他的羽翼保護之下,勇敢地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嗎?
為什麼他現在卻有呼吸不順、窘迫的現象出現呢?
「對了,燕大哥。」怎漾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臉上浮現一朵微弱的笑。「謝謝你送給我的維他命盒子,真的很有用,謝謝。」
「不客氣。」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
她遲疑的點點頭,有一絲不自在地道:「再見。」
「再見。」他喉頭突然噎住了個硬塊,這兩個字差點擠不出口。
她小手拉著背包的肩帶,低著頭慢慢往前走。
他應該去上班了,現在是八點五十五分,只要時速九十就絕對可以趕得上九點整的空手道早會。
但是如翼卻開著車,慢慢地、默默地跟隨著她。
而她不知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連頭都沒有抬,彷彿沒有注意到他就緊緊跟隨在身邊?
就這樣,他一直跟著她,看著她向一名在路邊賣公益彩券的老婆婆買了兩張,和老婆婆閒聊兩句,然後繼續往前走。
他微微一笑,目光緊緊鎖著那抹俏麗的身影。
她心不在焉的將彩券塞進袋子裡,經過一間幼稚園時,停下腳步望著裡頭穿著黃色制服的小朋友在那兒拍手,跟著老師的動作扭屁股。
她笑了起來。
他也不自覺跟著笑了,眸光更加溫柔。
她在幼稚園外站了十幾分鐘,直到天真爛漫的小朋友們像只只小雞排隊般被老師帶進教室,這才捨不得的離開。
最後她在離「貝果」不到五百公尺距離的一家早餐店,買了一小袋的豆漿。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掏出鑰匙,打開店門,神情落寞的走了進去。
如翼心裡緊緊糾結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微微酸楚,又有些心疼,她今天的笑容少得可憐。
除了在幼稚園外看著跑來跑去的小朋友時,她的小臉亮了起來,笑得好溫柔、好靦腆也好滿足。
她這麼喜歡小孩,以後一定會是個有點迷糊又有耐心的好媽媽。
他的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小男孩的臉蛋,眼睛烏黑圓溜得像她,兩道濃眉卻活脫脫是他的翻版──
嚇!
他到底在想什麼?如翼猛然甩了甩頭,心驚肉跳地低咒:「搞什麼東西?燕如翼,你心理變態不成?怎麼可以對小梅有遐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嚴峻地踩下油門,火速離開。
但是那一整天,她黯然的神情一直停留在他的腦海裡,怎樣也消褪不去、驅逐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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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漾怔忡地坐在靠窗的咖啡座上,獨自對著一杯飄散著熱氣和香味的白豆漿發呆。
熱熱的白豆漿,裝盛在鑲玫瑰金邊的英國骨瓷杯裡。
她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我就是白豆漿,被裝在優雅高貴的骨瓷杯裡,無論外表多麼華麗,本質還是一杯香濃樸素又平凡的豆漿。」她伸指溫柔地滑過杯沿,語氣苦澀,「多麼突兀又不搭軋,是一個完全忘了自己是誰的白豆漿。」
她還記得她的童年。
那時候媽媽每天早上會買一碗熱熱的豆漿給她喝,還有一顆料好實在的高麗菜肉包,直到七歲那年,爸爸不聲不響的離開了家,媽媽每天早上都躺在床上背對著她,不知是睡著還是在哭泣。
她不敢去吵媽媽,深怕如果她不乖,媽媽也會丟下她離開。
所以她開始去挖自己撲滿裡的零錢,買五塊錢的豆漿,加一顆焦香四溢的水煎包。她不敢買肉包,因為比較貴,而小豬撲滿裡的錢能撐到什麼時候?她不知道。
直到撲滿裡的最後一個五塊錢被她摳了出來,媽媽也重新恢復了笑容,她又過了幾年幸福的,每天早餐有媽媽帶著去喝豆漿吃肉包的日子。
但是就在她十二歲那年,家裡出現了一個每次看到她就皺眉頭的叔叔。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媽媽的男朋友,而且一年後,媽媽嫁給了男朋友,決定跟著他到南非去開店。
「怎漾,你還太小了,媽媽不能帶著你,而且你叔叔也有三個兒子,我們怕你到那裡後會不習慣。」
媽媽身上清新好聞的香皂味,變成了濃厚的「紅門」香水,眼裡的那抹心虛和愧疚她永遠也忘不了。
就像當時的香水味道,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記憶裡。
「媽媽,那我怎麼辦?」她一向不是個聰慧又有個性的女孩子,單純到近乎蠢蛋的程度,想必讓媽媽備感困擾吧?
「你阿姨願意收養你。小漾,跟著阿姨你一定會過得更快樂更幸福,你知道秀麗阿姨嗎?就是媽媽的妹妹,她最近從美國回台灣了,生意做得很大,所以你跟著她會很好的。」她媽媽的口氣急迫到近乎討好。
「好。」怎漾頓了頓,胸口酸酸的、痛痛的,「你會回來看我嗎?」
「當然會,一定會的。」
當時,她還不知道胸口酸酸、似針在戳刺的感覺就叫作心痛,也不知道媽媽一去南非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幸好秀麗阿姨待她親若自己的女兒,也曾經淡淡地提過她的媽媽在南非過得很好,又和丈夫生下了兩個男孩。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少了根很重要的筋,好像自從七歲那年就不見了,最慘的還是在十三歲那年受到母親再婚的震驚,也好像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她知道阿姨和燕大哥都覺得她雖然已經二十一了,心境上卻跟實際年齡很不符合,在某些事情上她遲鈍得像個小孩子,好像永遠長不大。
「這就是他一直把我當孩子看待的原因嗎?這就是他沒有辦法愛上我的原因嗎?」她拿出維他命盒,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面對他送的維他命盒,其實她要感到窩心才對的。
會不會……人們總是錯認了自己在別人心裡、眼中的模樣呢?
就像秀麗阿姨老是以為自己是只誤闖商場叢林的小白兔,她老是以為自己在燕大哥眼裡應該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女人,燕大哥則是以為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妹,盡會跟他撒嬌撒賴裝可愛……
是這樣的嗎?
真實和想像之間為什麼會落差得這麼離譜?離譜到讓人忍不住覺得人生有時候真是可笑。
怎漾眼底盛滿了迷濛的淚意,嘴角卻諷刺地微笑了。
第七章
下午三點半,咖啡館裡滿滿都是喝下午茶的客人,咖啡香味飄散在空氣中,低低絮叨輕輕呢喃的小提琴聲婉轉蕩漾。
「三桌一客水果鬆餅,兩杯熱卡布其諾。」
「五桌要買單了。」
「七桌整理一下桌面好嗎?」
雖然輕聲細語,但是吧檯和外場之間的互動緊密又快節奏得如同做一場風雅之戰,因為生意好,態度不親切,動作不敏捷怎麼行呢?
怎漾站在吧檯後沖洗著杯碟,忽然聽到一聲熟悉又慇勤爽朗的低喚──
「嘿,在忙嗎?」史丹的笑容宛若帶著燦爛陽光到來。
她抬起頭,回以微笑,「嗨!」
「你的店生意真好。」他笑著說,玉樹臨風俊俏挺拔地站在吧檯前。
真是賞心悅目到了極點,別說員工們了,就連客人都忍不住偷偷往這邊張望,滿眼都是驚艷。
「謝謝,要不要坐一下?想喝點什麼?」她招呼他坐下,卻在看見他一屁股就坐在吧檯邊那張如翼專屬的高腳椅上,不禁一怔。
「你推薦,我相信你。」他笑容可掬,渾然不知有什麼不對勁。
怎漾遲疑了一下,內心有些掙扎,那是燕大哥的椅子……但最後還是一咬牙,賭氣地當作沒有看到。
也是時候成熟點了,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
「咖啡不錯,我們的咖啡豆是跟品質出色的國外咖啡園訂購的,烘焙得很好,豆子又新鮮,你要不要喝喝看?」
「好呀,給我一杯最好的咖啡。」
最好的……
她又是一愣,心底矛盾的瞥了一眼那小桶密封著的麝香貓咖啡豆。
那是給燕大哥的咖啡豆,只有燕大哥能品嚐的。
就算再氣他,她也沒有辦法把只給他喝的麝香貓咖啡豆煮給第二個人喝。
「藍山的好嗎?」她回過頭看著史丹,笑得有一絲歉然。「我們有頂級藍山。」
「就喝藍山。」他誇張地做了個捧心狀,「我愛死了藍山!」
饒是心緒不佳,怎漾還是被逗笑了。
坦白說,她雖然對史丹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但是他這個人真的挺可愛的,如果單純做朋友的話滿不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