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身影,宗喬感覺已無話可接。
是呀,那是他和田妮之間的事,她這個旁觀者,本來就沒有多加置喙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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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走道白亮亮的,板著臉孔的醫護人員走過來走過去,時而還傳來微微呻吟聲,濃濃刺鼻的消毒水味,搞得人神經緊張,就算沒病的人住進院來一陣子,也鐵定會住出病來。
「臭丫頭,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要折磨我,才會硬要我住到這個鬼地方來。」躺在病床上,宗雄使盡脾氣的板著臉孔,不過很可惜,宗喬根本理也不理他。
這對父女數十年如一日,相處模式僅有一套,比嗓門大。
「臭老頭,你給我安分一點,否則明日起,信不信我讓醫生多給你打兩針!」咧開嘴笑笑,宗喬用力拍了父親肩膀一下後,轉向康爾齊。「你跟他聊聊,我去倒水。」
端著水瓶,她轉身走出房去。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宗雄才一歎的拉回視線。
「爾齊呀,不好意思,又讓你看笑話了。」摸摸一頭極短髮白的頭髮,宗雄不好意思的笑笑。
「怎麼會呢?宗爸。」隨手拉了張椅子,康爾齊在病床邊坐下。「說實在的,有時我還挺羨慕你和宗喬的相處模式。」
在他們家就不可能,父母太在意禮教,太呆板,哪能大小聲。
宗雄又呵呵笑了幾聲,探探腦袋,確定病房外無人,才開口:「爾齊,宗爸爸有件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瞧他說得挺神秘。
宗雄看著他,語重心長的歎了口氣。「以前不覺得,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真的老了。」
「宗爸?」
宗雄伸過一手來,拍拍爾齊的。「讓我說完,趁著我家的那個臭丫頭不在。」
又往病床外望了幾眼,確定沒人。「爾齊呀,我也算看著你由高中走來,一路十年光陰有了。」
康爾齊頷首,收起臉上笑容。
「我自己的女兒,我很明瞭。」
宗雄收回眸光看他,「她的壞脾氣遺傳到我,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她有她倔氣的一面,從小就不在任何人面前低頭,寧可跟人打得滿身是傷,也絕不低頭,連我也一樣,所以她有一套屬於她自己的思考邏輯,唯獨對你,她對你是言聽計從,你說一,她不二。」
康爾齊承認,宗雄所說皆是事實。
「我最近這幾年心窩疼的老毛病常犯。」宗雄停頓了下,伸過一手抓住爾齊的手。「萬一我真有什麼問題,我的意思是萬一。」
呵呵笑了兩聲,為化解過於嚴肅的氣氛。「如果有那一天,請你幫我好好的照顧宗喬。」
「我……」他當然一定會照顧宗喬,不過宗爸的話太嚇人,他寧可相信這只是個玩笑。
「好嗎?你不會拒絕我吧?」
「我……當然不會。」這一生就算不能與宗喬在一起,他還是會照顧她一輩子。
「那就好,有了你的承諾,可以讓我放心許多。」宗雄臉上的笑,擠得有點勉強。
「對了,別將這些話跟那丫頭講,還有……萬一檢查出來真有什麼問題,你能不能幫我跟醫生商量一下,盡可能的別告訴她太多,我怕她會大傷心,你知道那個丫頭其實只是外表勇敢,她會將淚水往肚子裡吞,把自己偽裝得好像很堅強。」
「……」康爾齊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宗雄的話才說完,就剛好瞄到了宗喬懷中抱著水瓶,出現在病房門口。
「談什麼?你們兩人談得那麼開心?」宗喬走過來,將水瓶往矮櫃上一放。
「沒什麼,談談你最近又做了些什麼蠢事而已。」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答,沒有說好,默契卻出奇地優。
氣氛頓時熱絡起來,方才兩人的談話,彷彿沒發生過。
不會的,一切都會沒事,不過是個健康檢查,就像例行公事一樣。康爾齊在心底補上一句。
第九章
宗雄入院三天,做完所有繁瑣檢查,在第四天的傍晚,檢查報告就已出爐。
看完了報告之後,照著兩人的約定,在取得醫生的配合下,他們決定暫時隱瞞真相,先不將病情對宗喬明說。
第五天一大早,爾齊送宗喬到醫院之後,獨自離開,來到一個他每年都必定會走上一趟的地方。
「漢民,我曾經想過,我不能那麼自私,在你走了之後,我還堂而皇之的和宗喬在一起。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我想她以後會需要我,非常的需要我,如果沒有我,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得過來。」
站在李漢民的墓碑前,康爾齊先放下手上抱著的白色桔梗花,低頭看著墓碑上,他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的照片。
「昨天,宗喬父親的健康檢查報告出來了,醫生證實是肝癌,動手術的成功機率是百分之三十,就算切除掉大部分的病變肝細胞,也不敢保證復發的機率會低於百分之五十。」
歎了口氣,爾齊伸起雙手蒙住臉,疲憊的用指尖推著眉心。
「你知道嗎?我的心好痛,怕她知道了事實之後,無法接受。」蹲了下來,閉了閉眼,他感覺有了想哭的衝動。
蒙住的眼無法看見前方,在康爾齊將手鬆開來之前,耳邊飄來了熟悉的嗓音。
「爾齊?遠遠的,我就猜是你,沒想到還真的是你。」李漢民的母親一手提了一籃水果,另一手握著一把花束,大步走來,來到康爾齊的面前。
猛地抬起臉來,一見到是漢民的母親,爾齊馬上站了起來。
「伯母……」
「謝謝你又來看漢民。」放下水果和花束,李母拍拍康爾齊的肩。
雖然她只有漢民一個兒子,剛失去他時的那一年,確實是很難過,但這麼多年熬過來,她早也已經釋懷。
「……」爾齊沉著臉不敢接話。
李母在他肩膀上又拍了幾下。「你的肩雖然很硬,但扛著那麼多年自責的擔子,夠了,爾齊,已經夠了,漢民在天堂不會怪你,而我,也從來沒怪過你。」
根本不是他的錯,何況已是陳年往事了。
「伯母,你不會知道,我和漢民……」那天,他可以拒絕,不和漢民競爭,不滿腦子都想贏得比賽,不堅持非要宗喬不可。
但……不,不可能,獨獨最後一點,絕不可能,別自欺欺人,如果不是漢民出了意外,也許他早與宗喬在一起。
「你和漢民喜歡同一個女生。」李母淡淡地說,深沉地一歎。
「你知道?」康爾齊驚訝回道。
「漢民跟我提過,他沒把握能贏你,而且你還是他的好哥兒們,他不想這件事影響到你們的交情。」如在陳述一件往事,李母平靜的說。
「我……」這麼多年過去,他沒有一天忘懷過漢民溺水時的情況。
李母看著他笑笑,伸來一手拍拍他的手臂。「夠了,爾齊,漢民有你這樣的朋友,已經夠了,撇開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早就彌補了我失去漢民的傷痛,何況你根本可以不用這麼做,對於漢民的意外,我事後想了很多,這多半要怪他執拗的性子,那個孩子呀,從小就是這樣,脾氣一來,連命都可以不顧。」
一夜沒睡,游水前也不多做一點暖身運動。
「但是……」很難教人釋懷,對吧,好友就在自己的面前溺斃。
「我昨夜夢見漢民了。」李母突然說。
「……」爾齊抬頭仰望她。
「他要我向你說加油。」李母笑得燦爛。「我想他是指你們兩人都喜歡的那個女孩吧?漢民沒機會跟她在一起,如果你也錯過她,把她交給了其他的男人,我想……漢民也會有遺憾。」
她聽見了,就在方才走近的剎那,聽見了爾齊的哺哺低語。
她能為他做的,就這麼多了。
自己能走出喪子之痛,為何不能幫兒子最好的朋友,走出喪友之痛呢?
「伯母……」爾齊喊了聲,再度陷人沉默。
伯母說得沒錯,為何他從未想過,他喜歡宗喬,漢民也喜歡宗喬,為何他不能連漢民的那一份也一同愛進去?若是將宗喬交給其他的男人,漢民一定不會放心,他也將抱憾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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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不能安心,但拗不過父親的固執,宗喬在台北住了.一星期之後,被父親趕回了度假中心。
坐在飛機上,她總覺得忐忑難安,一顆心七上八下。
「怎麼了?昨夜沒睡好,我看你臉色不是很好。」爾齊坐在她的身旁,伸過來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
這次回台北,比起父親的身體健康,更讓她感到困惑的,是康爾齊的態度。
宗喬發覺,他待她的態度不一樣了,有時甚至會有一些親密的動作出現,譬如讓她倚在他的肩窩裡,幫她撩撩頭髮,撫觸她的耳窩,親親她的臉頰。
總之,她發覺兩人間原本跨不過的那道無形的鴻溝,不見了,他待她的動作親呢且溫柔,有點似一對情侶,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沒有。」宗喬搖搖頭,視線落定在他的眸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