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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幸荷

  「嬤嬤,你別這樣,我……我沒有什麼好傷心的。」寶雀忍著心中酸楚,勉強笑道:「我跟白樂天本來就是為了利益才攜手合作的——他為他的白雲布莊,我為的是萬彩染坊。我跟他……說好了,如果能在織染大會奪冠,天下第一的頭銜和代辦官布的資格歸他,一萬兩賞金歸我,到時候我就有銀子讓萬彩染坊東山再起了。」沒錯,只要這樣子想,她就沒什麼好傷心的了,只要這樣想的話……

  何嬤嬤抬眼,望著寶雀那張太過勉強的笑臉,只覺心酸。「寶雀……」

  「那個金小姐怕咱們真的贏了織染大會,她金華染坊江南第一的頭銜就難保了,所以才會來慫恿我放棄,我才沒那麼笨呢。」寶雀替何嬤嬤擦去淚水,故作輕鬆的道:「你放心,我沒事。那裡還有好幾面屏風等著我去完成,我這就——」

  「寶雀,你還要去白雲布莊?」

  「我說了,不會讓金小姐的計謀得逞的,我當然要去。」寶雀背起草藥簍子,要求自己像小鳥一樣的抬頭挺胸,不讓嬤嬤擔心。「爹娘能原諒白家,我也可以的。反正我跟他,本來就是各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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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雀來到白雲布莊時,知道白樂天出門談生意,並不在莊裡。她是鬆口氣,卻也是失望。本來想要當面跟他問個明白的決心又退了幾分。

  她來到染房,小鐵一見了她便詫異道:「黃姑娘,你怎麼來了?」

  「病好了自然來了。」寶雀勉強一笑,一刻也不等待的開始製作染料,很快的讓自己陷入忙碌。「總是要來的,休養幾天也夠了,總不能一直白拿人家工錢吧。」

  「可是我看你病沒好啊。」小鐵皺眉道。「你的臉色差極了,身子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真的。」寶雀一邊用力搗草藥,頭也不抬的回答道:「我一點事也沒有,你不要擔心,真的。」

  真的沒事,她沒那麼脆弱,爹娘擔心她、嬤嬤擔心她,連小鐵也擔心她,她不能就這樣被擊倒,她可以很堅強的,因為她有小鳥荷包——

  「將來若有一天,你很傷心、失望、害怕,或是很生我氣的時候,你就要想著這一個荷包,想著是我把它套在你脖子上的,好嗎……」

  原來,他早料到她有一天會發現的吧,所以先給她套上了這個荷包,要她不要生氣、不要傷心。「白樂天你這個奸商,實在太奸詐了……」

  心裡恨恨的罵著,但當他那張溫柔笑臉又浮現在她腦海,她想起了玫瑰甜糕的香氣,想起那在天上綻放、也在他眼中綻放的五彩煙花,想起他說的: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她那麼相信的一句話,她那麼相信他……

  心裡,真的好痛、好痛……

  用力的搗著草藥,想要藉此遮掩她的傷心與難堪,卻無法阻止心痛在眼裡凝成水珠——淚盈於睫,隨著她每一下用力的捶搗,落入染料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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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個白天在沉默與忙碌中度過,這會兒寶雀與小鐵並肩站著,看著曬布架上晾著的今天的成果——

  「呃……」小鐵偷偷瞄了眼寶雀,猶豫著該怎麼說。「今天染的布似乎……」

  寶雀望著那片布,上頭畫著的是秋楓風華正盛,落葉遍地沉寂,一抹彩霞天邊掛,河堤上一隻狗兒蹣跚獨行,夕陽垂照拉長了楓樹與狗兒的身影——畫工依然細膩精緻,但那斑駁黯淡的色澤卻成了最大敗筆。

  「怎麼會這樣……」

  「黃姑娘,這染料不顯色,根本沒透進布裡。」小鐵搔著頭,百思不解。「難道是咱們調配的時候出錯了?是水放太多?還是鹽放太多了?」

  寶雀撫著布面上那本該是紅中帶紫、卻又透著絢爛金光的晚霞色澤,如今卻成了晦暗混沌的黯淡赭紅……調配的過程沒出錯,沒多加水,也沒多放鹽,一切依照往常,但為什麼她小心翼翼,卻又染壞了布?

  「你染布的技巧深受你的心情好壞影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你開心,只要你開心,就能幫他染出漂亮的布……」

  難道果如他們所言,她在不知不覺間把心中的喜怒哀樂全染進布裡去了嗎?

  「情人草……被我躇蹋了。」寶雀喃喃自語,心情彷彿跌進更深的谷底。

  「情人草做的染料已經用完了,我看就先用別的草藥代替吧,否則哪能趕在今天把這面屏風完成——咦!黃姑娘你要去哪裡?」小鐵見寶雀提了簍子就要出門,連忙拉住她。「你該不會又要上山找情人草吧?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你的身子又還沒完全好,不要趕著上山吧?」

  「要染出最漂亮的夕陽,一定要用情人草,是爹說的。」寶雀撥開小鐵的手,逕自推開了染房的門。「我……想要贏得織染大會,重振萬彩染坊,不再讓人欺負……我必須染好每一面屏風,所以……我會采情人草回來,重染這塊布的。」

  「那……那你等樂爺回來再一起去吧,讓他陪著你。」

  「小鐵,」站在門口的寶雀僵著身子,幾番欲言又止後,哽咽的聲音終於從垂著的臉底下傳了出來。「你不要告訴他……我上山采情人草去了,因為從今以後,我都不要他陪了……再也、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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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雲山中,寶雀背著簍子沿著山溪往源頭爬去。之前採到情人草的地方已無情人草的蹤跡,寶雀不願放棄,繼續往上找尋。

  不知過了多久,寶雀溯溪而上,尋至一山壁旁,左邊是竹林森森蔭清源,右邊則是一短崖,底下谷水潺潺,木落翩翩,是她一個時辰前走過的地方。山澗繞壁而出,寶雀彎身想沾取些沁涼溪水擦汗,卻發現自己又忘了帶手絹在身上。

  「你這傢伙怎麼老是不帶手絹在身上?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啊?」

  寶雀愣了半晌,直到發覺眼眶又酸了,才猛然甩甩頭,要把他那張笑臉從腦海中甩掉。「可惡的傢伙,不要再讓我想起你……」抓起小石子用力扔進水中,濺起一陣水花,水珠紛飛之際,她看見了那藏在山壁邊的芳草倩影——「情人草!」

  寶雀立刻涉水奔了過去,但一踏上那濕軟的泥土便腳底一滑、重心不穩的往前撲倒。雖然沾染了一身泥巴,但她的手也剛好構著了情人草。一把摘下情人草握在手裡,再看看身旁就是斷崖,她不禁要慶幸自己的幸運。「好險……」

  「寶雀!寶雀!」呼喚的聲音由遠而近,令寶雀心中猛一大跳!不久後,果然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朝她奔來。「終於找到你了!」白樂天氣喘吁吁,彷彿一口氣從山腳跑上來似的。「累死我了,你怎麼跑這麼高來……還搞得一身狼狽!」

  「你——」寶雀目瞪口呆的看著就算累得跪倒在地也依然丰姿瀟灑的白樂天,再看看自己一身泥巴雜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怎麼每次都找得到我?」她剛剛可沒遇到什麼能指認她的樵夫獵戶啊。

  「笨——蛋。」白樂天坐在地上,露出得意笑容。「你看看你簍子裡裝了什麼吧,我就怕你哪天又自己偷偷跑上山去,所以略施了點計謀,以防萬一。」

  寶雀將背上的簍子取下來看,赫然發現簍子裡頭裝了一個破了個小洞的布包,許多細細的紅色粉末從破洞裡露了出來,穿過竹簍的細縫、灑在地上。

  「你一邊走,茜草粉便一路幫我鋪了條紅色的路,讓我有跡可循,這樣就不怕找不到你了。」白樂天笑道,但見寶雀眉頭緊皺,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便軟了口氣,輕聲問道:「你怎麼了呢?小鐵說——」

  「小鐵?」寶雀恍然大悟,眼淚忽然奪眶而出。「小鐵你這個叛徒!」

  「你……你不用這麼生氣、氣到哭了吧?」白樂天有些哭笑不得,過來要拉住寶雀,卻被她執拗的揮開。「小鐵只是怕你一個人上山不安全,才會跑來告訴我的,你不要怪他。瞧你,一身泥巴髒死了,還滿臉鼻涕眼淚的。」

  寶雀揮開他遞過來的帕子,睜著一雙淚眼瞪著他。「我生氣、我傷心,關你什麼事啊?你不要老是陰魂不散的跟在我後面好不好?!」

  白樂天微愣,望著她不比往常的怒容,他忽然有點擔心。

  「小鐵問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還是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情……我說沒有啊,而且你跟我說好了,如果你很傷心、很生我氣的時候,你只要看看那個小鳥荷包,想想我的小狗荷包,然後就會不生氣、不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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