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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幸荷

  「這位大娘,請您不要擔心。我只是想請黃姑娘來商議合作參加織染大會的事罷了。」白樂天此話一出,寶雀嘴張得更大了,何嬤嬤也是一愣。「皇上即將舉辦織染大會,號召天下織染高手共襄盛舉。我的白雲布莊要能奪冠,需要一個染布高手的協助;經過我和丁大人幾番尋覓,你放在繡品坊寄賣的染品讓咱們挑中了你,所以……」白樂天含笑的眼注視著寶雀,她因為太過錯愕而有些失神,來不及轉開頭,只能愣愣的接受他的目光。白樂天微笑了,沒有嘲諷,不開玩笑、真心誠意的——「我希望能與你合作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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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的輾轉反側,寶雀好不容易才睡著,過沒多久卻又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了。她睜開疲憊的眼,又閉上,心裡恍恍惚惚的回想著昨日發生的事——

  「我偶然經過市集,在鐵大娘的繡品坊瞧見你寄賣的染品,第一次看見有人粢印的花紋是小狗,覺得很新奇,所以時常來繡品坊購買。」

  丁守竹一邊說著,一邊命人取出他曾買下的染品,果然都是寶雀的心血傑作。

  「南洋使節來貢,希望能學習我朝印染之術,碰巧太后的生辰將近,皇上想著太后平日最喜各式各樣的織染之物,便欲舉辦一場民間織粢大會,由太后主評,奪冠的織染品將獻給太后當作生辰賀禮,奪冠者除了能得到賞金一萬兩,更可取得代辦官布的資格,甚至代表我朝出使南洋,宣揚印染之術。白雲布莊江南第一的名號如此響亮,我與白兄又是結識多年的好友,我自然希望白兄能夠奪冠了。」

  「那……為什麼找我?我跟嬤嬤就這麼一間小染坊,名不見經傳——」

  「你做的那些染品質地非常好,簡直媲美織染所出產的官布。尤其是你刻畫的那些小狗圖樣栩栩如生、難得一見,正好合了咱們的意。大家向來只知道做龍鳳呈樣、三陽開泰、玉女獻壽、仙鶴雲遊這些圖樣,但精緻華美的織染品太后看多了,哪裡能吸引太后的注意?你知道太后最寵愛的是什麼嗎?」

  白樂天隨意抓起一件染品舉在寶雀面前,上頭的圖樣正是傻皮躺在地上打著呼嚕的模樣,但寶雀卻尷尬得紅了臉——那是一件肚兜啊……

  「她最寵愛的就是一隻她養了六年的西洋犬。」

  是夢嗎?本來只能在城外替人染幾匹布維生的她,竟成了白雲布莊的樂爺最期盼能合作參賽的人選。而那個溫文儒雅的漂亮公子爺——不,該尊稱他一聲大使大人才對,他竟會看中她做的那些染品,還一樣樣收集起來。嗯?一定是夢吧。

  「寶雀,已經很晚了,你還不起來嗎?」寶雀還迷迷糊糊的想著,何嬤嬤的聲音便傳了來。她猛地睜開了眼,何嬤嬤已經推門進來了,手裡端著早飯。「該不會是身體還不舒服吧?」

  「沒、沒,我都好了!」想到昨天那盅苦藥,寶雀連忙擺出精神奕奕的樣子,飛快的起床著衣。「啊,醒了就餓了,吃早飯吃早飯!」

  何嬤嬤坐在一旁看著寶雀吃早飯,猶豫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寶雀,昨天丁大人跟你談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寶雀嘴裡塞著饅頭,嚼了半天才吞下去,又慢吞吞的喝了水,才道:「嬤嬤,我一直很希望能重振萬彩染坊,如果我參賽,贏得賞金,也許有機會——」

  「可是那個白樂天——」

  「他那個人是怪了點,一張臉整天都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每次一跟我說話,就囂張得要命。」寶雀皺著眉抱怨,又笑道:「不過他拜託我跟他合作的時候倒挺誠懇的,原來他對我也可以那麼客氣的嘛。對了嬤嬤,他昨天還帶我看了他的白雲布莊,真的好大喔,幾百張織機整整齊齊的排開來,壯觀極了。果然江南第一布莊就是不一樣,我記得當年咱們的萬彩染坊都沒有那麼大呢。」提到過往,兩人心中同樣泛起了些許惆悵。寶雀拉了拉何嬤嬤的手,笑道:「你別擔心,我還沒答應他們。只是也許讓我試試,萬彩染坊就能重出江湖了也說不定。」

  何嬤嬤心裡著實矛盾。當初捨棄萬彩染坊於不顧的是白家,如今她們卻想藉白家之手重振萬彩染坊,這豈不諷刺?但織染大會啊,多難得的機會。寶雀躍躍欲試,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叫她放棄。而且還有個顧慮,就是那藏了秘密的荷包……

  「寶雀,你昨日去白府,沒見到白家其他人嗎?那個白樂天的母親……」

  「沒有。昨日小鐵陪我去,只和白樂天和丁大人商談,沒見到其他人。」寶雀說著,又撕了塊饅頭塞進嘴裡,問道:「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希望就這麼平安無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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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府中,白樂天正在房中審閱帳冊,窗邊籠子裡那只因為被傻皮一嚇就不再如往常般有朝氣的黃鶯忽然虛弱的叫了聲——又安靜了。

  白樂天一歎,扔下了帳冊,目光落在桌前一條摺疊好的帕子上。眼見四下無人,他拾起錦帕打開來,滿心期待的朝裡頭看——幾點淡褐色的血跡灑落其中,卻仍沒見著期待中的驚奇景象。他失望了。

  那日黃寶雀被強盜的大刀劃傷了脖子,他就是用這條錦帕替她壓住傷口。真奇了,那日他明明看見她的血跡印在帕子上,那圖樣看起來就像——一隻展翅飛翔的小鳥。可偏就那麼一瞬間,讓他感到驚奇、感到莫名的熟悉,彷彿他曾看過那隻小鳥在空中那樣飛翔。但當他轉眼再看,就只剩下隨意排列的幾點血漬,再也看不到那隻小鳥的圖樣了。難道真是他眼花?

  錦帕沾了人家姑娘的血卻不把它洗乾淨,還悄悄收藏著,白樂天想著,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真是瘋了,要是讓別人看見還得了……」

  「兒子呀,」白夫人的聲音才傳來,門就被推開了,白樂天唬地一跳,手忙腳亂的連忙把錦帕塞進袖子裡。「娘給你煮了一碗冰糖蓮子,快來喝。」

  「娘,你讓下人端來就好了嘛。」白樂天忙接過湯碗,心裡還在呼呼亂跳。

  「我自己端來,既能多走動走動,又能多看看你,多好!」白夫人坐在一旁看著兒子喝湯,瞧他愈大愈清俊的臉龐,瞧他那雙跟自己一樣的眼睛,忍不住又感歎起來。「唉,自從你爹幾年前過世,整個白雲布莊的擔子就落在你身上,你整日為了白雲布莊忙進忙出,娘想叫你多陪陪我都不行。啊,不如你早點娶妻生子吧,你在外頭忙生意,就讓你的妻兒陪伴我這老人家,豈不甚好?那個金家——」

  「娘,你還敢提金家。」白樂天放下湯碗,不大高興的道:「我說過我看金喜就像妹妹一樣,況且……」他忽從領口拉出了那個金色小荷包,白夫人一看便嚇到了。「我現在心頭擱了這麼一件事,哪裡還有心情娶妻啊。」

  「樂兒啊,這荷包你就扔了……收起來就好,戴著它幹什麼?」

  「這……」他昨晚回來,想到黃寶雀把她的荷包戴在胸前時,臉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就忍不住也把他這一個給戴上了。「哎呀!」白樂天將荷包又塞了回去,臉上泛起薄薄一層窘紅。「反正……娶妻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怎麼在織染大會上奪冠。」

  「兒子,你真打算跟那個黃姑娘一起參賽嗎?昨天你們在商談的時候,我在後頭瞧著。那姑娘啊,跟她母親生得真像,就是那手臉黑了點……從她的言談聽來,她似乎不知道咱們白家與她黃家的過往,可是日子久了,你不怕她發現嗎?」

  「也許……不等她發現,我就會親自告訴她。」白樂天沉吟道。「我看得出來她很有印染的天分;當年她家遭逢劫難,你們袖手旁觀,這回她有出頭的機會,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她的才能被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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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雀手挽著竹籃,正往城西的織女廟走去,一邊欣賞蘇城景色。

  日暖風輕,蘇城處處是小橋流水、楊柳輕舟,詩畫般的風景總能教人心神蕩漾、忘卻煩憂。寶雀雖然天天進城,卻仍然為這水鄉美景著迷不已。

  她放慢腳步緩緩走著,欣賞街上那些雕龍畫柱的茶館酒樓,呼吸空氣中瀰漫著的茶香與酒香,傾聽河邊畫舫裡傳來的歌女吟唱和二胡樂聲……這城啊,處處充滿了繁華與歡樂,讓人心醉的不知是那美酒,還是這春光。

  憶起兒時,她們黃家在城裡也有好大的一間屋子、好大的一家染鋪,年幼的她著錦衣、踏華履,眾婢女圍繞在她身邊,人人喊她一聲小姐。當時她還小,不懂貧富貴賤之分,卻知道要喜歡那掛著雕花燈龍的大屋,喜歡那滑滑軟軟的錦緞,喜歡那一小塊就要價好幾兩銀子、卻入口即化的玫瑰甜糕——她曾屬於這醉人的、浮華的城,從沒想過會有離開的一天。爹過世也有十五年了吧?由富轉貧的日子她雖很快就適應了,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讓她至今仍感覺身處夢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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