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人的事。小山只為哀綠綺思慶幸,她終於遇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余鬆開,願意帶著她與孩子遠走高飛,離開過去所有不愉快的記憶,重新開始生活。哀綠綺思還有五六十年好日子。
你看,只要愛得足夠,哪怕家人不贊成,環境不允許,對方表面條件不足,都可以克服。沈小山對感情有了深一層認識。
這時,雨還沒有停,肯定堅決地洗滌大地。
前面有警車攔截,叫車輛改道。
「什麼事?」
「山泥傾瀉,大石滑坡,請繞道,小心行駛。」
沉宏子說:「幸虧是白天,倘是晚上,又險多三分。」
「看看衛星導航圖示,該怎麼走。」
「跟大隊走不就行了?」
郭思麗說:「要有自己的主張。」
小山微微笑。
這郭思麗口氣開始像她母親了。
他嫌前妻不夠好,以「兩者之間有不可冰釋誤會」的理由分手,可是你看,一年之後,得體大方,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郭思麗,也露出稜角來。
小山笑意越來越濃。
她們終於回到市區。
小山說:「請把我送到母親家。」
沉宏子看著女兒:「你快要開學了。」
「是呀。」小山無奈,「人類冗長而奇怪的教育制度:六年小學六年中學加六年大學,學會些什麼?怎樣戀愛,如何育嬰,又投資有什麼良方?一概學不到,相反我知道印度與澳洲土地灌溉方式,計算立方根,還有許多化學方程式。。。。。。日常生活有什麼用?」
郭思麗笑得歪倒。
沉宏子搖頭:「聽聽這種牢騷,讀書是求學問,好做一個有文化的人。」
小山答:「媽媽說做人至要緊有能力付清所有帳單。」
沉宏子氣道:「你母親是俗人。」
郭思麗忍不住說:「世界原本由俗人運作。」她握住小山的手,「你能把心中話坦白對家長說出來,我深覺安慰。」
「今天早點休息,明早到公寓來,我有話說。」
小山走進屋子,開亮所有燈,又開啟警鐘。
梳洗後她走進書房看電視新聞。
「。。。。。。連日大雨,海空公路近威鎮附近橋樑衝斷,百多戶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機救援。。。。。。」
小山在長沙發上睡著了。
早上,她起來做早餐邊吃邊看閱報。
雨還是不停。今年天氣異常且可怕。
天氣報告員長嗟短歎,他這樣說:「雨雲及低壓由太平洋直捲西岸,看到沒有?尚有三百里長的雨雲蠢蠢欲動。」同英倫一般,打算長住的話,需準備一把好傘、一件結實的雨衣,還有,別忘了雨靴。
父親打電話來催她。
「馬上來。」
公寓裡只得他一個人,郭思麗終於找到時間往市中心購物。
沉宏子說:「這是銀行本票約一年開銷,這是來回飛機票,你需要立刻學車考取駕駛執照,這是入學證明書,這是學校地圖。。。。。。」他低著頭一一交待。
小山看到父親的頭頂,頭髮較從前稀疏得多。
「爸爸,我懂得處理自己的生活。」
沉宏子抬起頭,「你懂得什麼?每天放學都哭泣,說男同學欺負你。。。。。。」
「爸,那是幼稚園的事了。」小山既好氣又好笑。
沉宏子忽然對時間空間有點混淆,迷茫地說:「是嗎,為什麼我老是覺得是上個月?」
「爸。」小山不停拍打父親背脊。
「這是一隻風琴文件夾,你把證件全部一一收好給我看,還有,連護照也放進去,鎖牢,另外我全替你影印了一份副本,以防萬一。」都替小山設想得萬無一失,父親還是好父親。
沉宏子忽然說:「有一日爸爸要騎鶴西去,你這樣愚魯怎麼辦?」
小山像是鼻樑上中了一拳,眼淚酸痛流出,「不,爸還要活很長一段日子。」
「終有一日是要去的呀。」
「不會,不會。」小山無論如何不接受。
「小山,你媽已有男伴,你耽這裡不方便,你還是住小公寓吧。」
「我可以租宿舍。」
「宿舍人多環境雜亂,一人一口大麻,一人一杯啤酒,傷風,腦炎,傳染迅速,浴室有欠衛生,男女共用起坐間。。。。。。」
小山微笑,父親真是好父親。
「小公寓獨門獨戶,正經得多,記住,不可邀人留宿,也不可到人家過夜,安全為上。」
「爸不如當我像小學生送進送出。」
「你以為我不想?」
「公寓屬郭思麗所有。」
「你放心,我會付房租給她。」
「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的吉普車隨你用,小小一點心意,卻之不恭。」
還想說下去,常允珊的電話來了。
她說:「有生母在這裡,他有什麼不放心?好不嚕嗉,一生一世像老太婆。」
沉宏子答:「生母忙著度蜜月。。。。。。」
常允珊發怒:「你有完沒完?」
沉宏子終於沉默,還爭什麼呢,口舌上輸給前妻,也並非奇恥大辱,何必爭這種意氣,他終於看開。
常允珊問:「郭女士可在?花瑪葡萄園有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讓,她可有意購買?」郭思麗剛在這時挽著大包小包開門進來。一聽,立刻接過電話。
只聽得她嗯嗯連聲,「好,好,我見到律師會把我要求列出,一言為定。」她愉快地放下電話,滿面笑容。
郭思麗這樣說:「小山,那片土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結出碧綠葡萄,附近都是高聳入雲的紫衫樹,山坡上種嫣紅蘋果。。。。。。真像世外桃源,我樂意成為香格里拉主人。」
沉宏子喃喃說:「送給我也不要。」
「人個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詩意。」
沉宏子又擔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來吧。」
小山只覺得他比同母親在一起時更辛苦。換來換去,得不償失。呵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可惜如此能幹聰明的成年人統統不懂得。
沉宏子到了飛機場仍然嘮叨不已。
「小山,每科每次測驗都要給我看,你一向大意,記住試卷要看仔細,有時少了一分也不能畢業。」
郭思麗側著頭看向停機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園,抑或,對沉宏子這個人有一絲悔意。
這一對舊新人走了。
小山鬆了一口氣。
她回到家,只覺累得說不出話來,倒頭便睡。因為沒人吵她,竟睡了十多個鐘頭。
醒來小山做了幾件要緊的事:找師傅學習駕駛、去書店找參考書,接著,置文房用品。
到了電子器材總店,小山選購最新手提電腦打印機錄像電話等,最新奇是一枝無線影印筆,所有有用資料一掃即可錄下,稍後用打印機印出。
小山樂不可支。三個月前的灰暗陰霾一掃而空。
她在店裡碰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學生,彼此交換意見,各人最大煩惱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擠爆,只得暫時四人一室,轉身都困難。
「你的公寓可有房間出租?」小山不敢回答,這時,她也知道自己是幸運兒。
「我租到一間陰暗地庫,房東老太不准生火煮食,也沒有辦法了。」
這樣辛苦,也紛紛來求學問,小山感動。
回到小公寓,她安裝電器。
常允珊來電:「電力恢復了,花瑪酒莊已經開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園新主人了。」
「媽媽,你行動迅速。」
常允珊說:「每個人都給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農夫婦與郭思麗。」小山不出聲。
「阿余也覺得是好事,祖業可攻可受,不宜放棄。」
小山唯唯諾諾。
「我下星期回來,你自己當心。」
小山也沒閒著,天氣轉涼,她出去添學生秋裝:羽絨大衣、長褲球鞋大毛衫。
往校務署交了學費,發覺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來打算到美食店找鵝肝醬的沈小山知道得省著點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時間表的她發覺雨停了。她看到新月嬌怯地掛在天際東方,呵,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電話響起,小山聽到熟悉的聲音。
「鬆開,是你。」小山大喜。
「我們一家三口明日路過你處前往加州。」
小山大喜,「有否時間見個面?」
「我們會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來看你們。」
大人的房產好比一棵大樹,子子孫孫都可以遮蔭,這幾家人的關係好比瓜與籐,再也難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親家按鈴,小山看到穿著小小工人褲的約伯走出來。
他忽然開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樂,「是,我是小山。」
鬆開迎出來,「小山,我給你帶來一箱葡萄酒。」
哀綠綺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綠綺思的面色好得多,卷髮編成一條長辮,衣紐扣得很嚴,從前隨便的習氣已不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