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驟降,他們多數只穿單衫短褲,不禁覺得涼意。
老三拉著小山的手走進室內,只見學校運動室打滿床鋪,他在一個角落找到家人。
只見老花瑪夫婦與依斯帖,還有金正在玩紙牌消閒,氣色還算不錯,小約伯總有點髒,在大人身邊兜兜轉轉。
小山走近,他們一見是她,丟開紙牌歡呼。
「下雨了。」互相通報好消息。
小山把約伯抱起,「你媽媽呢?」
小男孩伸手一指。
原來哀綠綺思早已飛到老大身邊。
花瑪婆婆忽然說:「這一對,大火暴雨都拆不散。」
小山笑嘻嘻,「可不是。」
「你怎麼回來了?」
「不捨得你們呀。」
花瑪公說:「這兩天多得依斯帖及金照料我們,我是打雷也睡得著的人,可是婆婆嫌人多嘈雜,失眠。」
花瑪婆忙說:「沒事沒事,習慣了。」
這時,報館工作人員也來探訪。
小山過去問那小記者:「有無外套?最好是連帽運動衣。」
「我身上這件,還有車廂裡也有一件。」
「借用一下,明天還新的給你。」
「誰要?」
「怕公公婆婆晚上著涼。」
他立刻脫下身上那件,又跑去車廂取另一件。討好漂亮的小女生,是他的重任。
外套送到,小山交到老人手中。
花瑪婆婆一直握著小山的手不放。
稍後小山抱著約伯去看雨景。
那大雨一時並無停止的意思,嘩啦嘩啦一直到水似下。
小山同約伯說:「如下狗下貓般大雨,就是這個意思了。」小約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小山指著天際,「看到沒有,那些大塊烏雲,叫做堆積雲,每一塊,重量好比幾十隻大象。」
約伯露出狐疑的樣子來,像是說「那麼重,還不掉到地上來。」
小山笑,「下邊有暖空氣把雲往上托呀,同飛機在空中飛翔一般原理,這叫做物理,將來你上學,老師會解釋給你聽。」
約伯忽然皺起眉頭,他說:「呵,上學。」像是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許久。
小山忍不住笑出來。
她忽然明白了,郭思麗曾問她:你戀愛了?可見人家也有點思疑。不錯,沈小山愛上了花瑪酒莊每一個人,小約伯在內。
這時,哀綠綺思出來,「小山,我的守護天使。」
小山轉頭,看到她身上衣裳有點髒,便說:「這袋替換衣裳給你。」
她連忙道謝收下。
小記者出來找小山:「我們要回去了。」
小山說:「五分鐘。」
她把手提電話交給他們三兄弟。老三松培緊緊抱著小山不願放開。
回程中雨下得更大,吉普車小心翼翼緩緩駛動,正如氣象局所料,泥濘滿地。
司機說:「稍後一定滑坡。」
雨裡霧氣騰騰,可是也看到山上艷紅色火焰轉為陣陣白煙,更不見天日。
記者們互相報告消息。
「消防員說:這雨要是廿四小時不停,居民可返家園。」
「可是仍然沒有電力,電線電塔全部燒燬。」
「真不知道沒有水電的日子怎麼過。」
「現代人已經被縱壞。」
小記者坐在小山身邊,他忽然問:「那是你男朋友嗎?」
小山愕然,「誰?」
「那與你吻別的人。」
「呵,那是我三哥。」
小記者忽然放心了,他眉開眼笑說:「這是我名片,你有事請別客氣,我隨時隨到。」小山接過名片。
小記者指著名片鄭重地說:「我叫陳大文。」
小山笑,「我認得中文字。」小記者訕訕。
小山道謝下車。
市中心也一般大雨,過去兩個月吸收的水蒸氣像是在一日之間釋放。
小山一按鈴余先生就來開門。
小山看見他們也在玩撲克,郭思麗是贏家,面前一大堆籌碼。小山不禁覺得大人好笑,這四人忽然成為朋友。
常允珊問:「小山,你同爸爸住還是同我?」
小山想一想,「我到媽媽家小住幾天。」原來踢來踢去似無人收留的沈小山,因一場大火,忽然變成矜貴人物。
車子駛上山。開足疝霧燈視線仍然只得一點點。
到了家打開門,小山嗅到新裝修油漆味,那種氣息似新車皮座椅般,叫人愉快。
屋子不大,但十分舒適。
常允珊把女兒帶到樓上房間。
小山脫口問:「業主是誰?」
常允珊噗一聲笑,「不會是需要付大筆贍養費的三子之父。」
「奇怪,」小山說:「剛才那間公寓,業主也是女人。」
常允珊歎口氣,「你終於發現這個秘密了:中年女子再婚,手中需有妝奩,不然,誰同你結伴。」
小山只覺背脊涼颼颼。
常允珊又說:「年輕女子又何嘗不是,否則,你等我置業,我又等你交租,拖到幾時去?雙方只得一輩子跟父母住。」
「啊,怪不得近年有那麼多未婚大齡女生。」
「都不願吃苦,亦無能力。」
小山疑惑:「我又有無前途?」
「你,言之過早。」
小山累了,腳底走起水泡,她梳洗後休息。
她讀了一回報紙,倒在床上睡著。
晚上醒來,看到樓下有燈光,兩個大人好像一直沒有休息。
大雨也一直不停。
天蒙亮,小山到廚房做咖啡,看到余先生。
他滿面笑容,「小山,我接到最新消息,三兄弟與外公外婆可以回家了。」
小山真覺寬慰,「呵。太好了。」
余先生忽然說:「小山,這次真多虧你。」
「我什麼也沒做。」小山謙遜。
「不,小山,你為我家做了一次最佳催化劑,促使他們三代團結。」
小山笑了,這人很有趣,他比父親輕鬆。
「你覺得他們三個怎樣?」
小山就是喜歡余君開口三個閉口三個這種無分彼此的親暱口角。
小山老氣橫秋地答:「都是好孩子。」
余先生笑笑說:「你一定覺得我們大人處理感情生活一塌糊塗吧。」
小山據實說:「我在報章雜誌時事節目中認識這種現象,已覺十分普通。」她反而掉過頭來安慰人。
「警方宣佈公路有限度開放,我下午開車去看他們,你可要一起來?」
小山還沒有回答,只聽見身後一聲哈欠。
常允珊起來了。沒有化妝的臉隱約看得出做過手術的痕跡。
她閒閒斟杯咖啡,添了牛奶加糖,把小山叫到她身邊坐下。然後她很客氣地對新婚丈夫說:「小山與我不去什麼地方,你一個人去辦事吧。」
余先生有點失望。
「你聽我講,據說依斯帖也在那裡,加上我們,多麼複雜,你一人快去快回,方便行事。」
余先生申辯:「一家人行動一致。」
常允珊說:「你有話,講完了才回來,這次縮短蜜月行程,十分掃興。」
「家裡有事不得不趕回來,下次設法補償。」
常允珊苦笑:「下次結婚還是下次蜜月?這次假期計劃整年——算了。」她揮揮手,「不談了。」她蹬蹬蹬跑回樓上。
沈小山不相信耳朵。
一模一樣的抱怨,與沉宏子在一起時是這種口氣,今日與余某人結婚,又是同樣的牢騷。換而言之,對方仍然不夠體貼細心,還是沒有以她為全宇宙中心,不算是永遠的裙下不貳之臣。
這就是一般成年女性對伴侶的要求嗎?多麼幼稚可笑。
余先生對她說:「小山,我出去五金店買小型發電機給他們帶去。」他披上雨衣上街。
小山站在簷蓬下看雨景。
常允珊換了便服,站在女兒身後。她輕輕說:「忽然做起標準父親來,吃不消。」
「你應該替他高興。」
「那三個男孩不是我的孩子。」
「媽媽,他們有名有姓,他們叫余鬆開余松遠余松培。」
「明是混血兒,叫亨利狄克湯姆不就行了,偏又取這些佶屈聱牙的中文名。」
「媽媽。」
「你的名字多好:小山,筆劃簡單,發音響亮。」小山搖頭。
「還有,那個老大還不是他生的,一併也拉來認作親兒,這是什麼意思?」常允珊牢騷越來越多。
小山知道她有責任引導母親思路回到正途。「媽媽。婚前你已知道余先生背景,你倆全盤接受對方的過去才結為伴侶,有話那時已應完全說明,今日不得嚕嚕嗦嗦。」
常允珊怔住。女兒竟教訓母親,而且批判得那樣有道理。
小山說:「下午我陪他一起上路,媽媽你呢?」
「沒水沒電,滿路泥濘,我不去,我又沒有礦工靴。」
「媽媽,在要緊關頭,你需要精神支持他。」
常允珊歎氣,「我開支票不就行了。」
「媽媽,來,我們一起去辦補給品,食物衣物清水——全部都要。」
「小山,你瞎熱心。」
「下雨天,閒著也是閒著。」
小山拖著母親出去買補給品,裝滿一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