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水人聽得相當專心,暗自組織訊息。
「妳家裡的人沒想幫妳處理卡債嗎?動用到循環利息,銀行就等於吸血鬼了。」
男人的解套方案,被女人否決了。
「我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在唸書要用錢,沒拿錢回家孝敬父母已經是很過分了,我才不敢讓爸媽知道我亂花錢。」安琪吐了下舌頭笑道。
男人聞言,愣住了。
她是獨生女……有妹妹的是他……
「有妹妹一定感覺很好,我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姊妹,從小很孤獨。」方水人輕輕說著,眸色一闇。
凝視著男人的女人並沒有漏看男人首次出現的破綻。
「是呀,我的兩個妹妹很可愛,一個叫賈令翎,學校裡的啦啦隊長:一個叫賈令群,在國外學聲樂。一樣天真可愛,青春活潑,人見人愛。」安琪說謊如流水般順暢。
方水人的手指末端一陣麻,內心酸澀如腐敗的酒。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在她的故事裡,令翎和令群停在十五年前的生命,都還有著延續的人生,她們是一對漂亮的精靈,令人無比憐愛……
「是嗎?真想會一會這對少女。」強忍住滿溢胸腔的痛,男人被迷惑般輕喃。
安琪看著金黃色的路燈無邊蔓延。
「有機會再說吧,」她歎了一口大氣,沒有來由的,「唉,你明明才大我沒有幾歲,怎麼有房子、有車子,也有存款,真令人嫉妒呢!」
聞言,方水人驅開了腦中已褪色的片段。
他的目的是誘惑她,不是反而自己沉迷在過去,失去了方向。
「呵呵呵,」男人硬擠出輕快的笑聲,「要有錢也並不是困難的事情,我猜妳才畢業沒有五年,頂多欠了八、九十萬,像妳這樣的情況,只要幾天就能解決了!」
安琪張大了眼,過於激動,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真的嗎?」
方水人頷首,信心滿滿。
「聽過炒地皮沒有?」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好康的,一聽到炒地皮三個字,安琪瞬間沒力,放開了以為能解救她出債務地獄的男人。
「我都負債了,又不是你,哪來的資金玩這個?!」
方水人的表情神詭莫測。「只要得到別人沒有的有利訊息,在市場注意發覺到一些閒置土地的潛力之前,就可以用很低廉的價格買進一些單位,然後透過特殊的融資管道,要貸到十倍於本金的錢並不困難,然後等到土地價格狂飆再出售,就可以猛賺個一筆,輕輕鬆鬆的等退休。」男人的算盤打得像在喝水。
安琪吞了口口水,「哇,有這麼好康的事情?沒有風險嗎?」
方水人勾起嘴唇。「不用疑惑,我公司得到一個利多的消息,有後台極硬的立委介入了高鐵的興建案,決定強行變更行經路線,在完成搜購土地之後,就要對外宣佈,我公司得知後,也打算要分一塊餅,正在集資搶購土地,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有配合往來的金融機構,對方也知道這些土地未來價格驚人,願意貸個十倍的資金沒有問題,而用土地來當擔保品,利息遠比循環利息低多了。
「如果妳不想我出手幫妳解決債務,可以考慮一下,我幫妳打通些關節,留個名額給妳,只要拿出二十萬,三天內,就可以拿回兩百萬,不但可以解決燃眉之急,年息百分之二,一年才四萬的利息,等到土地增值後賣掉,妳等於賺到一百八十萬價差,再扣掉利息,利潤很不錯。妳算算看,這劃不划算?」
條理分明,合乎邏輯,可安琪在想了一會兒後,才驚覺他最後的話語隱隱帶著打趣意味。
「你……你……你居然敢損我數學不好!」
方水人淺笑。「被妳聽出來啦?」
「你別自以為聰明,小心陰溝裡翻船!」
「不可能。」
方水人說得信心滿滿,安琪只能忿忿的轉頭,但以窗外夜色為背景的車窗,卻映出了個神秘的笑容。
第四章
在男孩消失後,女孩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夠用雙腳站立,她似乎感應到男孩有著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不得不離開。
而在那個旅程裡,不需要她。
小小的安琪隱約覺得游令衍還活著,有一天,她在深深呼吸後,踏出了大門,繼續了中斷的學業,在所有同學都升級後,因為缺堂太多,她留級。
這樣很好,不用隨時和游令衍一起認識的同學朋友見面,至少能使她專心在學業上,不再思考令衍人在何方。
原本她並不喜歡上學,更不愛讀書,但在為了不胡思亂想,只專注於書本上時,她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比起三個月裡想到令衍已經不在身邊的混亂迷惘,課本裡的內容簡單到一個不行。
她偶爾會想,她還只是一個小孩,這樣的心情究竟正不正常?
大人都說要等到長大才能談戀愛,但她卻沒有辦法讓還是個小孩的自己不想令衍。
時間不停的流逝,五年一轉眼就不見,正常不正常懸而未決,國小畢業,上了國中,但有男孩的一切回憶那麼的真實,未曾褪色。
她不敢忘記他,努力完成她的承諾。
只要這樣,似乎就能多少傳達一些思念,勾動不知在何方的令衍的心,使他也會想起她。
她只有這個微小的心願。
同學間最常聊的話題,也開始繞著男孩子轉,但她沒有興趣,她只是偶爾會想,他不知有沒有改變?
他很有精神的大眼睛,應該還是那麼炯炯有神,彷彿一觸及他的視線,就會不由得疼痛;他一定長高了,像伯父一樣高大,能為她帶來遮蔭;他乾淨清爽的氣質必然依舊,讓她待在他身邊就能安心,只要眼神就能瞭解的默契絕對不會改變吧!
媽媽說她是青春期到了,所以開始多愁善感。
如果只是多愁善感,那就好了。
大人不能瞭解,這種情愫過去不改變,未來怎麼改變?!
但當她如此堅信之時,吳子今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那陽光少年好比猛獸如入無人之境,狠狠的踐踏她心底每一寸土地,她的世界如同被突來的狂風掃過,天地為之震撼。
她不能呼吸,不上不下,十分困惑,進退兩難。
因為時常轉學而話題眾多,專精足球的少年,英氣勃勃還有點天真,迅速的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每節下課時間,窗子外都是女生的竊竊私語和如銀鈴般的笑聲。
她慌慌張張只想把自己塞進書裡,不去追尋那個身影,她喜歡的是令衍,才不會變心,她才不要喜歡其他的男孩子。
太可怕了,那種失去一切也要義無反顧的預感太可怕了!
正被其他男生吆喝的人卻突然停下,反身坐在她前面的位子,當她一抬頭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英俊的少年當眾傾身吻了她。
心頭突如其來的大爆炸,讓她不能再否認,那種著迷的感覺,到底以何為名?
完全不像令衍的子今,讓她有相同的心動,她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甚至偷偷地藏了他的一根頭髮。
他不是令衍,他沒有令衍的粗中有細,令衍則沒有他的輕狂,但子今也逗她開心,讓她歡笑。
歡樂重新回到她孤單許久的生命裡。
五年前無法流出的眼淚全都潰堤,他也笨拙但溫柔地接住了。
新的感動,舊的心情,全都混成一團,但她並不痛苦,清醒就能見到子今的臉,她期待每一天的到來。
但愈快樂的日子,愈不長久,子今的父親本來就必須時常調職,這一回,距離他轉學到她身邊才只一個月,新的調職命令就下來了,而且是遠調海外,一去不知幾年的命令。
她明白,這一去,應該是永別了,和令衍的經驗告訴她,沒有能夠永遠不變的事物。
十年前,醫學檢驗科技不如現在發達,在子今離開前一晚,她終於接到等待許久的報告,之後,她偷溜出門,半夜在公園打了公共電話給少年。
氣喘吁吁的子今在五分鐘後出現,她不給他嘮叨的機會,將他拉到不安全但陰暗的地方,壓下心中的恐懼,主動的吻了他,將他的手按在胸口。
子今目瞪口呆的表情,她至今不忘,而少年在短暫的失神後,顫抖地將她抱進懷裡。
那一夜,感覺得出他已經很小心,但她很痛。
可就算流淚,她卻並不後悔,她想記住這個即將消失的少年的一切,同時在他的心裡,留下一個永遠不會磨滅的痕跡。
那是介於奉獻和搶奪之間的行為。
十五歲,女孩少女女人都還分不清的年紀,她在心底尖叫不要走,再也不要分開,也不能留住他。
看著計程車離開的那一瞬間,她的靈魂褪去了稚拙的皮,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都徹底變成一個女人。
思緒如幕重播,安琪拖著歡愛後疲軟的身體,看起來卻相當平靜,她將封好的盒子交給眼前的人,仔細吩咐千萬小心後,關上房門。
「令衍。」她負著手整個人抵住門,閉上眼,同時低聲呼喚才離開不久的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