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是嘮嘮叨叨、吱吱喳喳,害她走個路都這麼辛苦!
當地上的螞蟻快要被她碾光,當光潔的額頭上快要滴下汗珠時,孟關關終於飄過小橋、飄過迴廊,進入了一座獨立的幽深小園。
樹木青翠、山石玲瓏,再也看不到下人的身影。
「呼!」一聲長長的,肆無忌憚的歎息在園中漾開。
剛才還姿態優雅的孟關關,停下腳步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邊伸,還一邊咬牙道:「真累人!該把那些丫頭全部趕出去才對!」
低垂的頭抬起,纖細的手抬起,連腳尖也踮了起來,孟關關像是換了一個人。雖然她伸懶腰的樣子並不難看,甚至還很嬌憨很漂亮,可與剛才嫻靜文雅的樣子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伸好懶腰,她轉頭四處打量了半晌,終於滿意的笑開。
呵!整整九年,她終於又踏入了這園子!
想不到這裡竟是一點都沒變,就不知道那個人變成什麼樣了?
她越長越漂亮,秦逸風會不會越長越難看?
希望是!
當年秦逸風一腳把她踹成小烏龜的淒慘事實,她絕不會忘。現在她準備好了一切才來這裡,看還會不會有人來踹她?
她真的很想、很想看一看呢!
認準了當年的那扇門,孟關關興匆匆走上前,正要用力一把推開,一道悠揚的琴音匆地傳了出來。
如山泉蜿蜒,如秋雲舒捲,是一曲流傳甚廣的「蘭台月」。
彈琴的人指法極是純熟,曲調清越而流暢,合著園中隨處吹拂的春風,讓人自然便心緒寧定,彷彿有再大的火氣也會隨琴音散到雲天外。
伸出的手掌停頓,孟關關側首靜聽了一會兒,才慢慢推開門。
不但動作輕緩,嬌艷的小臉上也已不見急躁,唯有輕輕笑意綻開。
門開處,幽香撲鼻,她一眼便看到了撫琴人。
白衣如雪,長髮似墨。
身形挺秀的男子側對房門,正端坐在書案前揮袖撫琴。
雖然只是一個側影,但那種優雅,那種隨意,那種與蘭台明月一般無二的淡定,卻使得滿室書香也失了滋味。
清越出塵……如謫仙。
孟關關嬌紅的唇微微抿起,瞧著那側影一言不發。她沒想到,時隔九年,秦逸風給她的感覺居然還是像神仙。
真是……讓她眼紅又討厭!
更可惡的是,她明明已經在屋裡站了好久,他居然還是在不緊不慢的彈琴!
視而不見?拒人千里?
哈!七歲時的孟關關便已知道,秦逸風是根本不懂待客之道的。
那麼,她是否要提醒他一下,有客來訪呢?
咬住唇,她眼中流光一閃,開始打量起屋子來。
歷經九年,檀木書架的顏色更形沉厚,泛出深紫幽光。架上的書冊好像堆得更多,連頂層也密密麻麻。
還是滿屋的書與書架,還是沒有多餘的裝飾。
除了……牆角掛著的一幅長長畫卷。
耳邊琴聲仍未停滯,孟關關看一眼安坐不動的秦逸風,向著畫卷緩緩走近。
捲上繪的是一個面容清臞的老者,墨色線條極其簡潔也極其流暢,隨意揮灑 間,便已將老者的身姿與衣衫勾勒得十分傳神。
吳帶當風?吳道子?
不用看印監,孟關關便已能確定這幅畫卷的出處。
原來,秦逸風是喜歡吳道子的?喜歡吳道子的輕狂、喜歡吳道子的瀟灑,還是喜歡吳道子的不羈?
唉!這樣一幅好畫,連她看了都覺得不錯呢!
可惜,真是可惜了!
一邊輕聲歎氣,她一邊伸手向畫卷探去。唇邊,是一朵絕對不懷好意的笑。
纖細的手指剛剛攀到畫卷邊緣,屋中的琴聲便驟然停頓。
突如其來的寂靜,馬上讓孟關關向旁看去。
白衣絕塵,容顏更絕塵。
靜靜站著的秦逸風,居然比夜晚的明月更清朗。
狹長的鳳眼透澈明亮,漆黑的雙眉斜斜飛挑。在清俊的男子氣中,又透出一些陰柔之美。
他不發一言,一雙黝黑的眼眸只是定定瞧住孟關關……的手。
那幾根放在沉素畫面上的纖白手指,彷彿比孟關關的臉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孟關關輕撫畫卷,對著他漾開明燦笑容,嬌聲道:「我還以為你就一直這麼彈下去了呢,秦大哥。」
她笑得甜美又得意,好像一隻剛剛嘗到美味的小狐狸。
「孟關關?」秦逸風總算把目光轉到了她的身上,淡淡、疏離的開口。
今日府中客人雖多,但能夠、膽敢闖入他這書齋的女子,除了與他有婚姻之約的孟關關,還有誰?更何況,她的嬌艷模樣比之多年前半分未減,還……更勝一籌!
就算秦逸風性情疏淡,看著巧笑倩兮的孟關關時,眼中的光芒也彷彿動了一動。
孟關關不再假裝客氣,輕哼一聲,「當然是我了!這麼個陰森清冷的鬼地方,你以為會有很多人肯來嗎?」
要不是被逼無奈,請她來都免談呢!……有仇不報非女子,被逼無奈來報仇。
秦逸風瞧了瞧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走吧。」
「那不行,我可是特意來還禮的。」咯咯一笑,她道:「當年得秦大哥那樣熱情友善的招待,關關怎麼可以過門而不入呢?」
熱情?熱情的被他大罵滾蛋。
友善?友善的讓他一腳踹飛。
孟關關一邊說,兩隻明亮的眸子一邊閃動,然後纖手一沉,牆上的畫卷便被她整個兒扯了下來。
絲絹畫面甚有韌性,倒沒有即刻破損,只是落到了青磚地面上,橫陳在她刺繡精緻的裙擺邊。
秦逸風狹長鳳眼一閃,終於現出些微表情,冷聲道:「把畫撿起來!」
語聲驟冷、容顏驟冷,一室氣息也彷彿跟著冷了下去。
孟關關瞧著他笑,居然順從的點了點頭,道:「好啊,是我弄掉的,當然會幫你撿。」
淡紫色的裙擺一晃,她纖腰微動間,卻一腳踏了上去。
「哎呀!」她驚呼一聲,連忙退開,「真是不好意思,看我笨手笨腳的,竟弄髒了秦大哥的畫呢!」
在她腳邊,原本素潔的畫捲上已出現了一枚纖巧又完整的腳印。
雖然不深,但灰灰白白的極其礙眼。
這一幅吳道子的真跡有了這麼一枚腳印,便算是毀了。
可惜,果真是可惜了!
孟關關連連搖頭,歉然的看著秦逸風,可黑亮的眼眸中,卻滿是狡黠笑意。
若要人相信她是不小心、若要人相信她真抱歉,那真是非得找個瞎子來了。
秦逸風盯著畫捲上的腳印,目光冷銳如冰刀。如果他心底的怒氣可以轉換成寒氣的話,那肯定足夠把十個孟關關凍僵。
可惜,他不能。
所以,孟關關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濃,簡直是滿懷期待了。
她是故意的,故意踩髒畫卷,故意惹他發火。
秦逸風抬起頭,冷冷看著她,考慮著要不要再把她踹飛一次。
技術不是問題,他肯定會比九年前踹得更加准、更加狠。
力量也不是問題,他肯定會比九年前踹得更加高、更加遠。
唯一有問題的,是影響。
秦逸風並沒有忘記,現在孟關關還算是他的未婚妻。
在沒有毀去婚約之前,他踹她會有什麼後果?
考慮了半晌,他終於深吸口氣,把正在發癢的腳掌安頓好。
「滾出去!」冷得像冰珠,他對著孟關關開口。
孟關關等了半天等來的居然只是這麼三個字,不由得大為驚奇。
為什麼他不生氣?不失控……不打她呢?
她已經這麼用力的惹他發火了,他居然還能沉得住氣?
不行啊!他不動手叫她怎麼報仇呢?她已經足足準備了九年呢!
好,那就讓她再加倍努力一下吧。
她收起驚訝,甜美的笑,「看來秦大哥真是大人有大量,一點都不怪關關呢!」
一點不怪,那兩點、三點……十七、八點呢?
孟關關一個轉身,好像是要向外走去,可衣袖揮動間卻拂落了檀木架上的一大疊書冊。
然後又是一連串的驚呼,她身形極端不穩的踩了上去,如踏到了香蕉皮,不斷前後左右移動。
踩一腳不夠,足足踩了十七、八腳,反正一直踩到每本書上都有腳印為止!
踩完之後,還很無辜的瞅著秦逸風,眨巴眨巴大眼,道:「真是不好意思,秦大哥……」
一地書冊、一地腳印,真讓人懷疑她腳底怎麼會有那麼多灰。
難道,是剛才碾螞蟻時儲存的?
秦逸風盯著她,形狀優美的唇緊緊抿成一線。
白色的衣袍上漾起一陣波動,好像是他的雙手在袖中發顫。他慢慢的走上前一步,再一步。
一直走到孟關關身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瞪著她。
然後,便一把向她抓了過去。
他比孟關關高大半個頭,所以這一抓的方向是她的肩。
孟關關努力了好久才等來這一刻,禁不住大為興奮。等到秦逸風的大手堪堪落到她肩頭,便咯咯一笑側身閃了開。
這一閃極為輕捷靈動,在瞬間便已脫出了秦逸風的手掌,轉而站到了他的身側。
秦逸風的手掌落空,雙眉立時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