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儀式在一個小時內結,在賓客上前來向遺族一一致意時,溫婉哀慟難抑得幾度暈厥,而另外兩名顯得陰沉靜默的黑衣女人,看在眾人眼中,除了掬以同情之外,難免又多了一份五味雜陳。
俊逸和克君分侍在側,共同攙扶著溫婉,眾人已紛紛離去,溫婉掙脫開來,跌坐在一塊新砌的墓沈旁哀聲說:
「你們先走吧!我想獨自在這裡坐一下……」
立在一旁的嚴太太竟寡情地說:
「只開了一輛車出來,你要我們一直在這裡等你嗎?」
溫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更加悲從中來,俊逸立刻向嚴太太委婉道:
「你們銜坐車回去好了,我留這裡陪溫婉,我有開車來!」
嚴太太不吭一聲,只領著小嚴和文書率走下山坡路,朝座車走去,克君表複雜地輪流看了溫婉和俊逸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亞凡冰寒的臉上,然後跟著亞凡緩緩踱開去。
「溫婉……」
俊逸在溫婉身旁坐下來,無限愛憐地將她擁住;在俊逸溫暖的安全的懷抱裡,溫婉的啜拉成淒厲的號啕,就像要把心中所有的悲緒全部發洩出來——
「俊逸……我什麼都沒有了……我爸、我媽……現在連唯一疼我的二叔都走了,走了……啊……」
俊逸把她摟得更緊了,他憐惜地閉起雙眼,兩行清淚也淌流而下,他輕吻著她的頭髮,情愫萬千地輕聲安慰:
「別傷心!還有我……我疼你、我愛你,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這是俊逸第一次向她說出「愛」字,她哭得更加厲害了。
他任她暢意哭了一會兒,然後扳起她的臉來瞅著說:
「好了,別再哭了好不好?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我們走吧,再過一地兒就要天軒籽,萬一我們迷路了怎麼辦?你不怕,我可會怕。」
他是故意要逗她寬心,她淚痕未乾地啐了句:
「不做虧心事,怕什麼?就是在這裡睡一夜也……」
回眸之際,她不經意地瞥見站在山坡路下的兩條人影,她微愣了一下,然後百思不解地喃道:
「那不是克君和我堂姐?……他們好像在爭論什麼?」
俊逸抬起眼來一望,果然見到克君和亞凡正站在幾十公尺外的山坡下,兩人比手畫腳地似乎在爭吵,由於隔了段距離,倒聽不見半點聲音。
溫婉迷惑了……克君在認識她的同時,當然也認識了亞凡,但是這麼久了,克君雖然表明在追求溫婉,兩人見面的機會其實也不多,他又怎麼可能和不甚熟識的亞凡「熟」到可以吵架的程度?
在俊逸扶持下,兩人緩步走下山坡時,溫婉茫然地忍不住向俊逸輕說:
「我現在才有感覺:在嚴家,我不知道的事情似乎還很多。。。。。。」
嚴家剛舉行喪禮不過十天,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照說此刻溫婉根本沒有心情外出旅遊,但是正如俊逸所提議的,在這非常時期舉辦一次員工郊遊,可以讓那些認為「嚴老過世後,宵通企業便已瀕臨倒閉」的流言不攻自破,溫婉也只好在公務繁忙和調查謀殺案兩頭奔勞之餘,強打起精神籌劃郊遊活動。
臨出發的這天早晨,溫婉覺得禮貌上該去向二嬸和堂姐打聲招呼,出門前特地到隔壁房間去。
「亞凡姐,亞凡姐!你起床了嗎?」
此時正值暑假期間,雖然已經八點鐘了,但是溫婉擔心會吵到堂姐;叫了幾聲之後沒人應門,她正想踱開去,亞凡的房內卻傳來菲菲的咪叫聲,並且好像打翻什麼東西似的,於是溫婉便開門進去察看。
房內空無一人,床鋪整理得很整齊,亞凡可能一大早就出門,只留下愛貓菲菲在房內嬉弄一隻皮球,地毯上有幾樣被弄翻的小雜物,書桌上也顯得凌亂不已。
「菲菲,你這個小淘氣!弄得這麼亂!」
溫婉上前去摸摸菲菲,然後彎腰拾起地上的雜物,書桌上的一瓶香水也倒了,她正想去扶正時,卻意外地瞥見一旁地上的一隻購物袋內,胡亂地塞了件極為華麗耀眼的黑亮晚禮服。
溫婉感到一陣納悶,心中忖想著:亞凡從來不參加交際應酬,也不喜歡絢麗的服飾,怎麼會買了這麼一件禮服?她好奇地踱過去察看,拿起時,這才發現裡面還塞了一副綴滿誇張黑色羽毛的眼罩面具,是那種用來參加化裝舞會時戴的。
難道宴會那一天,亞凡本想下樓去參加,但是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那副黑色羽毛面具似乎提醒了溫婉什麼,但是她一時想不起來,正怔仲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你在我房裡幹什麼?」
亞凡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門門,菲菲見是主人回來,便立刻跑到亞凡腳邊摩挲撒嬌地喵叫著。
「噢,亞凡姐……我……我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要出發去悲翠灣了,明天傍晚才會回來。」
亞凡抱起菲菲走進來,滿眼陰寒地愣瞪著她。
「那你就去啊,還跟我報告不成?」
「那……那我走了。」
溫婉匆匆走出門外,直覺地仍感到背後一雙冷漠眼神,瞪得她脊背直發毛。
前往公司的一路上,溫婉在仍舊紛亂的思緒中,突然想起那張照片上小嚴和沈總談話的一幕,如果把這件事相較於葬禮上克君和亞凡爭吵一事,其中倒有些相似之處——皆是在別人眼中屬於不熟的兩個人,卻又在做著只有熟人才會做的事,這其中有什麼玄機暗藏嗎?
這一趟員工郊遊,溫婉把那袋照片也全帶在小行李箱裡,小嚴此次也隨同前往,而現在該是問他那件事的時機。
「小嚴,你好像跟公司裡的主管都處得不錯嘛?」
溫婉盡量在口吻上顯得輕鬆自然,前面駕駛座上的小嚴,由照後鏡裡望著她說:
「都還好……,董事長,你為什麼這樣問我?」
「噢,也沒什麼,只是家裡開宴會那一天,我看見你好像在跟沈總商量什麼?」
溫婉佯裝若無其事地從皮包中取出一面小鏡子,故意不去看小嚴方向地攏弄著綁成馬尾的頭髮,今天她穿的是短實現休閒服,應該看起來不那麼嚴肅。
小嚴似乎在思索什麼,沉寂片刻後才怯怯地說:
「董事長……不瞞你說,是我跟沈總借了一筆錢。」
溫婉以一種漫不經心,但又稍帶關懷的語氣說:
「小嚴,以後如果你有什麼困難,直接跟我說一聲就好,毋需跟別的主管開口。」
小嚴應了聲謝之後便逕自沉默著,這一路到公司大樓門口,兩人都沒再說起什麼。
為了慣徹平易近人的作風,溫婉和隨行的小嚴,也和其他員工一起坐在遊覽巴士裡,同輛巴士中的沈濤夫婦則是一副委屈表情,似乎很不苟同溫婉也如此要求他們。
六部遊覽巴士,載滿宵通企業的兩百多名員工和家屬,浩浩蕩蕩地開往濱海度假勝地。
兩個小時的車程之後,遠離了台北市的烏煙瘴氣,在近午時分,一行人已來到風光明媚、山明水秀的翡翠灣。
當溫婉下了巴士,首先映入眼簾的,倒不是那片充滿如織遊客的白色沙灘,而是一幅令她措手不及的景象——俊逸竟然已在此地等候,他的白色敞篷跑車停在一旁,而且萬萬想不到的是:沈洛珊竟然坐在車裡!
溫婉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一般,在她尚未能回過神來時,沈氏夫婦已含笑迎向俊逸嚷道:
「你們先到了?就說嘛,還是自己開車比較方便快1」
眾人已紛紛提著簡單便行李走向濱海的度假旅館,溫婉只感到一肚子無名火,拿起小行李箱,便直直橫過俊逸面前,經過時,俊逸迅速地低說一聲:
「回頭再跟你解釋!」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他想腳踏兩條船,教她忍氣吞聲嗎?她真是天大的傻瓜,她難道不知道沈洛珊早在她之前就認識卓立?她忍住奪眶欲出的淚水,直往旅館走去。
正值暑假,來翡翠灣戲水弄潮的遊客甚多,整家度假旅館全給宵通企業包了下來,員工們在分配好房間之後,紛紛迫不及待地換上泳衣準備到海邊去。
溫婉編了個暈車的藉口,說想先在房間時休息一下;進入套房之後,她把自己丟在床上無限委屈地大哭一場,越哭越感到心亂……
房門上突然被人敲了幾下,容竹在門外低喊:
「溫婉、溫婉!你還好吧?」
「別管我!容竹,你去玩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方纔那一幕,容竹也都看在眼裡,她實在不明白俊逸怎麼又突然跟沈洛珊搞在一起?
容竹又敲了幾聲,但是溫婉堅持不開門,她最後也只好愛莫能助地走了,只留下房內低低切切的啜泣聲。
溫婉但感整個世界全都垮了、亂了……,如果俊逸只是在跟她逢場作戲,那麼他以前所說過的話難道全是謊言?
如果他會在感情上欺騙她,他更可能在其他方面也欺騙她,他跟沈洛珊到底已經交往到何種程度?』他跟沈濤又有何等關係?他說要和她一起調查謀殺案是真心誠意的嗎?還是虛晃一招而已?在她週遭,她到底還有多秒事被蒙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