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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寄秋

  「那是意外……」秦翠華的心揪了一下,為了他冷酷的言語而心痛不已。

  「說得真好聽,你一向用這句好笑的謊言欺騙自己嗎?」他突然冷冽的一笑,折斷手中的鋼筆。「對了,我差點忘了,你是瞎子嘛!看不到我傷痕纍纍的背,同時也聾了,聽不見我如何痛苦求你拉我一把。」

  「對於又聾又瞎的殘障人士,我們實在不該給予太多苛求,因為她有先天的缺陷,是個可憐又無肋的悲劇人物。」

  夏侯淳的恨已深入骨子裡。他忘不了海水有多冰冷,嚙咬他身體的魚群有多凶狠,在污濁的海水灌入鼻中時,他看到的是一張張醜惡的臉。

  海裡的惡鬼將他往下拉,讓他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他感受不到任何感覺,身子一空只剩下飄浮的記憶。

  一度,他飛到半空中,看著燕鷗穿過胸膛,白雲近在觸手可及之處,他想他應該回家,卻找不到家在哪裡,他是被遺棄的孩子。

  有些事可以忘記,有些事卻是怎麼努力也無法從心底割去,化膿的傷口包在結痂的肉裡,它不是痊癒了,而是更加惡化,慢慢的腐蝕健康的肌肉。

  「我不是你說的那麼無情,我只是個軟弱的女人,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知道錯了,錯了十幾年,我也有心要改……」

  「改?」他冷哼。「真要改就離開夏侯家,找份工作養活自己,不要像只寄生蟲般依賴別人,讓人施捨你一口飯。」

  「我……我辦不到……」她困難的說道,一臉哀傷的低泣。

  「辦不到就別裝出一副令人反胃的慈母樣,貪圖享受的女人沒資格擁有別人的憐憫,你已經被物化了,不再是個人,你真的有心嗎?」他看不見。

  夏侯淳一番冷酷的言詞深深扎向她的心,身子微晃的秦翠華血色盡失,身子如同風中落葉般發出輕顫。

  「不是這樣,不是,我不是離不開夏侯家,也不是貪求富貴,我是太愛一個人了,無法不愛他……」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使受了委屈也咬牙硬撐。

  有哪個女人肯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又有誰能忍受寂寞,看著最愛的男人投向其他女人懷抱,笑擁舊愛新歡的當成理所當然。

  她也會心痛,同樣有著不甘,想搶回心愛男子的心,成為他眼中的唯一,從此比翼雙飛,不再有痛苦和折磨,以及心碎。

  愛情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夢魘,它帶來喜悅和快樂,同時也是失望和傷心,一輩子也擺脫不了的沉淪。

  「如果你那麼喜歡拿愛來當藉口,那你何必來求我?我可不是你愛的那個人,再裝模作樣下去只會讓人更看不起你的虛偽。」她的眼淚真、廉、價。

  「不,我愛你呀!你是我兒子,我肚裡的一塊肉……」秦翠華顫著手,想一撫愛子冷硬的臉。

  「住口,不要逼我把你丟出去,虎毒不食子,你做到了嗎?做到了嗎?要不是為了夏侯清雪,你敢厚著臉皮來找我嗎?」

  「你把夏侯家的寡廉鮮恥學得十成十,我恭喜你,你們終於狼狽一家了,你是不折不扣的夏侯夫人,貪婪自私的不知何謂自重。」

  他為什麼要幫她?只為別人的孩子,當初她可沒有一絲幫他的意願,鎮日躲在房裡不聞不問,自怨自艾的認為她才是世上最無辜的人。

  夏侯淳的不滿表現在激烈的語氣上,他非常不高興這個自稱他母親的女人竟無一絲反省,想著念著都是別人,沒有他的存在。

  只要是孩子都會存有孺慕之心,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即使是虛假的關懷也無妨,至少曾經擁有過。

  但是秦翠華沒發現他大人的軀體裡,其實還藏著一個渴愛的小孩,她心裡著急著夏侯清雪的安危,同時也擔心他的不諒解,心像拔河一樣的拉扯著,左右為難。

  「你真的這麼恨我嗎?不肯原諒我當年對你的疏忽?」這也是她遲遲不敢來見他的原因,沒有一個母親願意看見自己孩子的眼睛裡只佈滿恨意。

  他冷笑。「自私是人之常情,我憑什麼恨你?你也不值得我恨,請回吧!不要耽誤彼此的時間,自己的孩子自己救,不要求助『外人』。」

  「淳兒……」他真要見死不救?

  她怎麼能忘記自己是失職的母親,他會恨她也是正常人的行為,若她勇敢些,肯為他多做些什麼,今日他也不會憤世嫉俗的仇視她,因為她而不願出面救人。

  只能說她自作自受,把唯一的兒子推離身邊,讓他獨自面對人心的險惡,有這樣的下場她實在怨不得人。

  「不孝,不孝,真不孝,雖然我媽也很不肖,可是我很孝順她呀!乖乖吃飯,乖乖睡覺,乖乖玩樂,連幫人家拆房子也很乖吶!從來不做不乖的事。」

  這聲音,這聲音,這聲音是……

  「龍、小、玉——」她竟然還敢出現?!

  「有,淳哥哥找我嗎?」她很乖喲!他一喊,她馬上立正站好。

  「誰叫你帶她來的?我……你穿那是什麼衣服?」夏侯淳的怒吼聲轉為抽氣,瞪著她一身……垃圾。

  「環保回收服嘍!你看炫不炫,全世界只有這一件喔!絕不會有撞衫之憂。」她是可愛的環保小尖兵。

  龍涵玉身上掛著保特瓶、汽水罐、廣告用紙拼湊出來的衣服,兩手食指點著腮,十分俏皮的朝他一笑。

  「你上哪找大小合你頭型的保麗龍盒子當帽子?」為什麼她就是有辦法極力搞笑,叫人想掐死她。

  「這是X牌盒裝冰淇淋,你要是喜歡我再幫你找一頂,這一頂是我的,你不能搶。」她防賊似的退了一步,一副怕搶的樣子。

  「我幹麼搶你的帽子……不對,不要把我的話給帶開,你現在、馬上、立刻回『家』,不許在外逗留了。」有她的地方,不可能有頭腦清楚的人。

  「好咩!好咩!人家會聽話嘛!不過你也要乖乖的聽媽媽的話,不要耍小孩子脾氣。」那很丟臉耶!人家會認為她這小主人沒教好下屬。

  「我耍小孩子脾氣?」夏侯淳瞪大眼,臉色微沉的多了抹青綠色。

  「喔!是秘密,我絕不會告訴別人。」她把食指放在唇上表示噤言,不洩露他的小心思。

  「你……」如果她不幸夭折,絕不是時辰到了,而是死於多話。

  「喲喲喲!小玉都說要替你保守秘密了,你橫眉豎眼的想嚇誰,小心嚇跑上門的客人。」嘖!氣色真壞,一道青一道紫的浮筋。

  「你是客人嗎?」怎麼頭痛人物全都到齊了,他住的地方連基本的隱私性也沒有。

  也許他該在門口掛上「謝絕參觀」的牌子,免得「門庭若市」的被當成觀光勝地。

  夏侯淳的落腳地在偏僻的山區,他買下這幢房子的用意不是因為它清幽雅致,而是它絕對不會有人來拜訪,緊鄰亂葬崗令生人迴避,一入夜鬼比人多。

  「喔呵呵……來者是客,你還不趕快上菜,記得八十五度的水,別太冷也別太燙,我怕澀舌。」瞧!她還自備茶葉哩!多體貼。

  夏侯淳咬牙切齒的冷視。「小喜鵲,你會不會太隨和了?」

  他沒奴才的天份。

  「小玉,你越來越像個人了,打算什麼壽終正寢呀!記得找我們千里葬儀社,我會囑咐他們把你做成美美的木乃伊……噯!夏侯夫人真是稀客,來探視躺在地下的老朋友呵!不嫌棄就來喝杯茶,我……咦!怎麼還沒把茶送上來,動作真慢,你屬烏龜呀!爬也該爬到了……」

  笑得花枝亂顫的張阿喜左挽龍家小玉兒,右牽哭到一半突然打住的秦翠華,猶如女主人一般招呼客人,反客為主的指使「弱勢」族群做事。

  她的笑聲張狂而刺耳,令人有抓狂的衝動,可是這一室的人,卻像嚴重重聽似的,沒人發出抗議聲,由著她繼續荼毒他們的耳朵。

  只見臉色發臭的金使者燒著開水,一邊試溫度,一邊準備點心,奴性十足的做著他最不恥的奴才工作——

  伺候皇太后,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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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

  山腳下的坳邊,有間爬滿籐蔓稹物的灰色建築物,由正面看來方方正正,格局一板一眼,而側看成條狀,灰撲撲的略顯暗沉。

  那是一幢兩層樓的透天厝,頂樓加蓋鐵皮屋,看起來十分老舊,冬不暖、夏不涼的只會悶死人,連扇通風的窗戶也沒有。

  雖然坪數不是很大,但空間不小,完全沒有隔間,上層和下層的樓梯加寬,除了幾件發臭的髒衣服丟在一旁,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跡象。

  但奇怪的是,每到入夜後這裡的燈火總會自動亮起,人影晃動似乎十分忙碌,好像這一家子的活動都在夜裡,天一亮就不再有任何聲響。

  附近沒什麼人家,所以也不會造成困擾,即使有人在裡面喊叫,外面的人也聽不見,隔音設備好得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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