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夏竹的抗議,美蒂硬是搶下木桶往地上一放,拉著她跑出馬廄。
夏竹對美蒂一向無可奈何,這個少女任性中又帶著善良天真的個性,教人很難不喜歡她。
跟著美蒂的腳步,她其實對這位來客並沒有多大興趣,但既然美蒂有興趣,她也不忍心潑女孩冷水。
「妳看,他就在那裡!」
站在主屋的廊柱邊,她順著美蒂的手指望過去,頓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一看到那堵熟悉得連閉眼都能描繪的挺拔身影,她渾身的血液像是被抽乾了,美麗的臉龐血色盡失,手腳冰冷得不像話。
「夏竹!」遠處的賽門揚起笑容朝她揮手。
然而她的目光移不開那高大得幾乎遮蔽陽光的身影,像是某種力量驚人的超強魔咒,完全吸去了她的心魂。
「夏竹?妳怎麼啦?」美蒂狐疑的在她眼前揮舞雙手。
但她,完全無法轉開視線。
背對她的身影略微動了動,終於緩緩轉過來,一雙如子夜般幽暗無邊的黑眸筆直射向她,填滿的怨憤與不滿,宛如淬滿毒藥的利箭,狠狠刺穿她的心。
「夏竹,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賽門相見恨晚的興奮聲音從遠傳到近。
「對不起,我、我還有點事要忙!」
平靜心湖被激起洶湧波濤,她倉皇失措地轉身想逃走,卻突然被一堵高大的身影從容擋住去路。
「夏小姐妳好,我叫姜御風,幸會!」
冰冷得宛如冰塊的小手,突然被一雙充滿力量的大手緊緊握住。
被迫抬頭面對他,她怔然半晌,眼中有狐疑、有心慌,完全不知道他骨子裡在打什麼主意。
「夏竹,姜先生打算來牧場暫住一陣子。」
「暫住?」轉頭看著眉飛色舞的賽門,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運轉。
她知道賽門一向熱情好客,而且對電腦有著莫大的興趣,要不是為了承襲父親的牧場、擔負起照顧美蒂的責任,他或許已經成為電腦業界的菁英。
「嗯,姜先生因為長年從事電腦工作,導致健康亮起紅燈,被醫生強制要求長期休養。」
木然望著賽門熱烈的表情,她腦中只閃著斗大的字:他說謊、他說謊……
「希望未來幾個月相處愉快。」緊緊握住她的大掌微微收緊。
未來幾個月?一顆已經跌落萬丈深淵的心更加絕望,他不但打算留下,還要待上好幾個月?
他的掌寬大得像是張無形的網,已經牢牢抓住她,她再也逃不掉了,略帶粗糙的溫熱掌心卻炙痛她的皮膚。
用力抽回手,夏竹發現,她的手顫抖得好厲害。
在這極度震驚且驚愕的時刻,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子的思緒開始運轉,卻依然是一團混亂。
他到底來做什麼?
不表明身份、故意佯裝不認識她、甚至還打算住下來--他到底有何企圖?
她害怕、她恐懼,害怕四年的平靜即將因為他的出現而被徹底顛覆。
難道我們不能好好談談嗎?
先前的對話重新在她腦海中浮現。
他想跟她談?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深吸口氣,勉強壓下紛亂到極點的心緒,夏竹告訴自己--好,她會如他所願跟他談。
一旦從她這裡得不到什麼答案,他應該就會徹底死心然後離去,重新還給她渴望的平靜吧--她堅定的這麼說服自己。
「姜先生,歡迎你,很高興認識你!」
冷靜從容的望著姜御風,看著他驚訝挑起的眉眼,她緩緩開口道。
姜御風成了加勒牧場的貴客!
當晚熱情的艾達瑪為了歡迎來客,精心烹調了一大桌道地南方美食,牧場裡所有人全都參加了,一場笑笑鬧鬧的晚餐宛如慶功宴好不熱鬧。
平常一年四季總是做牛仔褲、格子襯衫打扮的樸實工人們,今天卻個個像是參加盛大的晚宴,全都穿了整齊的白襯衫、西裝長褲出席。
酒酣耳熱的歡樂氣氛卻讓夏竹食不下嚥,尤其看見每個人都跟姜御風熱絡地攀談,連脾氣古怪、最難討好的老喬都笑容滿面,她花了四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友誼,他一個晚上就辦到了。
夏竹的目光頗不是滋味地盯著風度翩然、談笑風生的姜御風,在素昧平生的眾人圍繞下,他依然表現得從容平穩,儼然像是這場晚宴的主人。
「夏小姐?」
一個突如其來的輕喚,讓她猛然回神。
「啊?」一抬頭,立刻被一雙若有所思的黑眸捕捉。「有事嗎?」眾目睽睽之下,她的怒氣無從發作,只能大口呼吸平息。
「妳一向都吃這麼少嗎?」他故作關心的表情定定望著她。「我注意到妳整晚幾乎都沒吃東西。」
有你在,我吃得下才怪!
他毫無預兆的出現已經讓她夠不痛快,竟然還敢挑釁她?!
她冷著臉,用殺人般的目光與他對峙,突然發現週遭一片寂靜。夏竹小心翼翼環視一圈,才發現不只他,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案。
氣惱又狼狽地用力橫他一眼,夏竹心不甘、情不願的抓起刀,切下一塊黃芥末烤羊排,用力得好似是在割他的肉。
胖艾達瑪的黃芥末烤羊排是遠近馳名的拿手菜,往常夏竹可以一口氣吃掉三大塊,但今天,她卻覺得柔嫩多汁的肉味同嚼蠟,幾乎嚥不下喉嚨。
事實證明,姜御風不但是個冷血寡情的工作狂,還是個狡獪的混蛋。
「夏小姐是從哪裡來的?好像在這裡住很久了?」
「沒錯,夏竹已經來四年了,她啊,可厲害了,是聞名國際的攝影師--」
他輕描淡寫一句話,立刻有一堆熱心的夥計爭相報告她這四年來的一切,連生過幾場病、得了幾次傷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被人公開討論並不好受,尤其參與者還有她的前任情人,像是收集情報般的追根究柢,連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不放過。
一餐飯吃下來,她的臉色比外頭暗沉的天色還黑,耳邊聽到的儘是眾人熱絡的七嘴八舌,討論著她或公開、或難為情的隱私。
「我吃飽了。」突地,她霍然起身。「我有點累了,先回房休息!」在大家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夏竹逕自轉身離開餐廳。
步出主屋,屋外初冬的夜冷涼如水,總算驅散了她鬱積一整晚的氣悶。重重吐了口氣,夏竹攏緊身上的羊毛小外套步下台階,準備回自己的木屋。
牧場位於阿拉巴馬北邊州界,以畜養牛、羊為主,不但生產牛奶、乳酪,還有健康的肉品運銷全美。
上千畝的上地全是大片遼闊放牧的山坡、丘陵,僅有的建築就是位於牧場前端的主屋,還有環繞在旁做為客房的獨棟木屋,以及一棟大型的員工宿舍。
沿著被夜露沾濕的碎石子路,她踽踽走向屬於自己的一處。
住了四年,原本暫時棲身的木屋成了另一個家,賽門甚至親手為她蓋了一間暗房,耗費一大筆錢購置必要設備,就為了讓她不必千里迢迢,花兩個小時車程進城奔波。
她感激賽門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收留她,感激他帶她走出情傷的心碎谷底,讓她徹底蛻變,懂得為自己而活。
但,四年了,明明知道賽門的心意,她就是無法敞開心房接納他,除了將他當成朋友、寬容慈愛的兄長外,無法用其他角色將他取替。
踩著灑落在地的瑩白月光,宛如踩著連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情。
「夏竹。」
就在正要踏上木屋階梯之際,背後突來低沉的聲音。
渾身一僵,夏竹知道來者是誰,卻拒絕轉頭面對他。
看著月光下美麗卻倔強的背影,姜御風有種深深的失落與無力。
他總算是找到她了,不必再花另一個四年上天下海去尋覓她,但她的冷漠與疏離,卻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挫敗與憤怒。
親眼看著自己的女人一再從眼前離去,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即使他過去始終不曾把她記掛在心上。
「妳為什麼又逃走?」一把扯過她,他粗嗄的嗓音顯示他正處於盛怒之中。
「腳長在我身上,去哪需要向你報備嗎?」夏竹毫不示弱的反視著他,卻幾乎掩飾不住紊亂的氣息。
「妳--」他啞口瞠目,再一次領教她伶牙俐齒的本事。「我收留了妳,就算只是陌生人,要離開打聲招呼的禮貌也該要有!」他不甘擠出一句。
「那叫綁架,不是收留。」她咬牙切齒說道,奮力掙脫他的大掌。
望著空蕩的指掌,他的心也空虛得像是被挖走一塊肉。
在商場上當慣了呼風喚雨的主宰,一下子他失去主導權與控制權,他像個坐困愁城的猛獸,挫敗憤怒卻又一籌莫展。
他不敢相信,叱吒商場多年的他,竟然拿一個女人沒辦法?!
「他是誰?」極度的懊惱下,壓抑了一整晚的妒意也隨之澎湃翻騰。
「你什麼意思?」她的聲音出奇冷靜。
「是賽門嗎?」嫉妒的酸味在寒冷暗夜瀰漫,嗆得連姜御風自己都覺得難受。「你們到什麼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