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都已經說了不要再泥足深陷了,也決定想辦法要回那一百兩的帳之後,就要收拾包袱心滿意足回江南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坐在分號的房間裡,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露出既喜還憂的傻笑呢?
該死了,生平第一次覺得沒有把欠帳收回也不要緊……她肯定是病了,還病得不輕。
「小卓,小卓,大消息!大消息!」路郝仁從外頭大呼小叫地喊進來,在推開房門的當兒,不小心絆倒門檻摔了一大跤。「哎喲!我的娘呀——」
「爹!」她好氣又好笑又擔心,急忙拋下胭脂盒,奔近他攙扶起來。「你都幾歲人了,走路還這麼急驚風,當心哪天摔斷腿才知厲害!」
「疼疼疼……」他齜牙咧嘴雞貓子喊疼,顫抖著手摸著右腿膝蓋。「你快幫我瞧瞧,是不是骨折了還是怎的?」
「我看看啊。」她動作俐落熟練地檢查著他的右膝,冷靜道:「唔,右膝微腫脹,有小塊淤青,擦破皮,以及人格幼稚發展不完全。」
「後頭那句是什麼症狀?爹怎麼聽不懂呢?」他滿眼困惑。
「算準了你聽不懂。」她忍笑,清了清喉嚨。「總之,沒大礙,待會兒我拿跌打損傷膏幫你揉揉就奸了。」
「真的嗎?沒誆爹?」路郝仁緊張兮兮地道:「該不會是脫臼還是筋斷骨折什麼的,你怕爹擔心就不敢說?不對,你對爹的口氣從來沒這麼好過,難不成是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嗎?我上回聽江南醫館的柳神醫說過,有的絕症平時症兆便是腿容易發軟,跌倒,以及突發性流口水……」
「柳神醫今年初春不是才被衙門的人帶走,說他誤診七七四十九件嗎?」小卓歎了口氣,「爹,你就這麼想病得很嚴重嗎?那簡單,把你身上所有的銀兩包括藏在老家的私房錢全數交出來。」
「不要!那可是我最後剩下的一點命根子!」路郝仁捧著胸口臉色慘變。「啊,我的心、我的心絞痛啊……」
待她爹「示範」完畢後,小卓才好整以暇的開口,「現在知道身體健康、口袋有錢,是人生至大樂事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了。」路郝仁長長吁了一口氣,仍舊不免有些心慌地道:「你不會真要把爹的銀子全要回去吧?」
「我是放高利貸,不是吸血鬼。」她咧嘴一笑,「得了,做完有益心臟的鍛煉活動,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讓您絆了個大跟頭?」
路郝仁眼睛一亮,激動地道:「告訴你一個天大地大的消息……」
「什麼消息?」她拍拍手,扶著她爹起身。
「張掌櫃……」他湊近她耳邊,神秘兮兮地道:「聽說被人家捉進衙門裡了!」
「呃,是嗎?」小卓不知該苦笑還是翻白眼好。
她老爹也太后知後覺了,不過話說回來,是誰多嘴告訴爹的?
「奇怪,張掌櫃這麼老實的人,怎麼可能犯法呢?我聽人家說呀,罪名是盜用公款、私立個人帳目、移花接木以及狗膽包天。」他滿臉困惑,「咦?咱們當朝律例幾時有這條罪名的?」
小卓憋住差點衝口而出的笑意。
是她商請太子爺直接下令責請縣官多寫這一條的,若是依她原來的想法,恐怕張掌櫃犯的罪名還不止這幾條咧。
但是再怎麼說做人也要厚道點,她怕太子爺會誤會她是個心胸狹隘、公報私仇、是非不分的人,所以本來還有一百九十三條罪名統統都被她自動刪掉了。
「爹,京師什麼都有,就連律例比咱們那兒多也是應該的。」她臉不紅氣不喘地睜眼說瞎話。「地方大,法令多嘛。」
「原來是這樣。」路郝仁恍然大悟,隨即又迷惑地問:「但是小卓寶貝兒,張掌櫃不是咱們分號的掌櫃嗎?他又去哪兒盜用人家的公款還犯了這一堆罪呢?難道他兼差啊?」
小卓的笑容倏然消失,眼角抽搐。「爹——」
「幹嘛?」他有些心驚肉跳的看著她,「乖女兒,你臉色不太好啊,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認識京師有個花神醫很厲害的——」
「行了,行了。」她揉著突突作疼的眉心。「爹,你認識的神醫不是蒙古大夫便是獸醫,再不然就是專治腎虧的……我要出門了。」
「你要去哪裡?」他心虛地抓了抓頭,連忙轉移話題。
「去找人商量該怎麼討回這筆一百兩銀子的本金加上利息的債。」她臉上沒來由地湧起兩朵酡紅,倉卒地抓起了褡撻袋往身上一搭,低著頭往外疾走。
她不是怕爹會起疑,而是怕這個理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說到底,還不就是為了想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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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手上的龍鳳玉環,小卓再度暢行無阻地進入皇宮。
只不過這次她拚命告訴自己,一定要把一百兩銀子的事處理乾淨,然後收拾這顆已經失控的芳心,馬上回轉江南。
再這樣面對他所向無敵的柔情似水,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冷靜,能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可是太子呀,就算她對他再傾心迷戀,也沒法抵擋得過未來三千美女的群雌割據攻勢。
這是一樁看似巨利滾滾而來,實則後患無窮虧本虧到死的生意,她路小卓還不至於意亂情迷到看不清楚現實。
唉……
一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胸悶心煩了起來。
「真希望我可以不要這麼理智。」她喃喃自語。
她是怎麼讓這些事發生的呢?應該早在見到他英俊溫柔的笑臉時,就立刻掉頭逃走才是。
小卓就這樣心情亂糟糟地穿過重重侍衛,走進了東宮,被滿面堆歡的香公公和宮女們不由分說就送進御書房。
甫推門進去,剛剛站穩,她就看見鳳賦雙眉微蹙,專注一意地批示著堆得如小山般高的奏章。
她怔怔地望著他專心中帶著一絲天生的威儀,敦厚中又有種令人直想親近的氣質,他深邃的眸光關注著奏章上的每一字每一句,在執著硃筆批示的時候,又是那股一絲不苟嚴謹端正。
每天都要批那麼多的奏章,很累吧?
她心底泛起一抹酸酸甜甜難以言喻的心疼與憐惜,胸口熱流激盪不已。
他會是個好皇上的。
……他真的會愛上她嗎?從今以後對她珍寵有加永不離棄嗎?
前者大有機會,後者要碰三千分之一的運氣。
小卓歎了口氣,莫名的沮喪起來。
話說回來,應該問她自己,有辦法狠下心捨得不喜歡他嗎?
「小卓?」鳳賦放下硃筆,捧起批好的奏章輕輕吹乾上頭的墨水,一抬頭瞥見了她,登時歡喜得雙眼發光。「你來了?」
他想也不想就拋下滿桌的奏章,迅速起身走向她。
「在忙啊?」她急急掩飾掉自己的揪心與失落,回以燦爛笑容。「有沒有打擾到你?」
「你來得正好。」他一臉熱切地牽起她的小手,「跟我來,我有樣東西想要給你看!」
「是什麼?」不對,她應該要跟他談正經事的。
「看了你便知道了。」他像忙著獻寶的孩子般滿臉堆笑,雙眸亮晶晶期盼地望著她。
她冷靜的理智再度敗倒在他的笑意眸光裡。
「好,去看。」
鳳賦興高采烈地牽著她穿過長長的雕花長廊,經過了花團錦簇香氣襲人的園子,奔進了他的寢宮。
他小心翼翼地自金邊銀底鑲滿寶石的紅木小斗櫃裡,取出了一隻淡綠綢緞荷包,上頭彩繡著嬌紅牡丹和一雙金色蝴蝶,繡工之精緻絕妙,迎著光看彷彿可見牡丹蝴蝶栩栩如生。
小卓顫抖著雙手接過來,屏息地輕撫著美到極點的錦繡荷包,感動得想哭。
「好美的荷包。」她目不轉睛地瞅著荷包,愛不釋手。「你……做的嗎?」
「是的。」鳳賦忐忑又緊張,雙眸緊緊盯著她。「你喜歡嗎?會不會覺得討厭?覺得不舒服?」
「怎麼會不喜歡?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細緻美麗的荷包,你的手實在太巧了。」
她感動了半晌後,眼神陡地精明起來。「有沒有想過拿來賣?以你的才華,絕對有能力獨立創造品牌,而且這綢緞等級如此高,繡工技藝卓絕,花樣別緻動人,絕對會造成一波波瘋狂搶購的熱潮,所有貴婦千金肯定會以擁有這樣的荷包為傲!」
他一怔,「小卓,其實我……」
「我們還可以推出限量經典紀念包,以及接受手工訂製服務,前十名預約者還能得到繡工大師親筆簽名。真是錢滾錢、利滾利,商機無窮啊!」她越講越興奮激動,口沬橫飛。
「可是小卓,我……」
「你不要怕,我對你很有信心,肯定沒問題的。」她看著他俊臉上滿是遲疑之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啊,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擔心要怎麼宣傳跟打出通路——嗯,我記得上次香公公給我看過年年銷售第一的『皇宮秘史』,內容著實精采得緊,不如我們就花大錢在『皇宮秘史』上刊登廣告好了,保證一出刊訂單便源源不絕而來,擋也擋不住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