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累了,腦子卻變得更清晰。
額前散亂的發正淌著水珠子,半掩在後頭的黑眸逐漸瞠大,他低咒一聲,吃力以大刀撐起自己的身軀,準備繼續再來狂揮猛舞,因為清晰的腦子裡竟然閃過了更該死的想法——
只要把她留在他身邊,就不用擔心會輪到她去和親。只要她成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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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鋼……開竅了?
李淮安驚訝盯著自己被伏鋼硬握住的柔荑間擺著一根素雅的銀簪,它綴有幾顆小巧的紅玉,拼成了梅的圖案,雖然不甚精巧,雕工也相當一般,輕易能掂出它的便宜價值,但……
伏鋼買了支簪釵送她?
李淮安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雙眼從釵上移至伏鋼不自在的臉龐。
「這是……要送我的?」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伏鋼沒先回答她,反倒這麼說著。
好消息?先送上簪,還有一個好消息?
是要向她吐訴情意……嗎?
「是什麼好消息?」她難得緊張地有些結巴,另只手按在胸口,感覺它噗通噗通跳得好急好快。
「皇城裡所有的亂政傢伙都讓穆無疾引出來,穆無疾抱著小皇帝重登龍椅,一切都結束了。」
「哦。」她聽完,眼巴巴繼續等他接下來的「好消息」,但等了好久,伏鋼都沒接著說,她有些按捺不住,「伏鋼,然後呢?」
「什麼然後?」
「好消息。」她提醒他。
「剛剛那個不算是好消息嗎?」
「……算。」不能說她完全沒有失望。伏鋼所說的「好消息」是對全城百姓的好消息,但對她而言,她希望的「好消息」卻是……
她握了握手上的髮簪,聲音小小的,「你怎麼會想送我銀簪?」
「你……不喜歡?」伏鋼臉上繃緊了許多尷尬,挑眉問她的同時,他的惶惑一覽無遺。
「不會,我好喜歡。」她真誠道。她清楚伏鋼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她甚至不曾奢望能從伏鋼手上接獲任何東西,對他,她一直是用心細細去品味他掩飾在咆哮背後的關心,用著自我說服……或者該說是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領受。
這根髮簪對她而言不單單只是髮簪,更包含了他的心意。
「那根髮簪不是什麼好貨……今天和穆無疾一塊去吃酒,我看他買了好多東西給小大夫,他叫我也買一支給你,我說這種廉價首飾你看不上眼,我本來沒打算買的……」伏鋼越說,腦袋越偏轉不看她,唯一面對著她的耳朵已經泛出紅暈。「我看這支簪子很合適你,所以……」聲音越來越小。
前頭幾句穆無疾叫他買簪子送她的話不怎麼順耳,但是最後那句話足以抵消。
「謝謝你。」
「沒多少銀兩啦……」
「重點不在於銀兩。就算你只是削根木簪給我,我也會很高興。」她很容易討好的,只要是真心待她,她不貪心的……
「你有喜歡就好。」伏鋼鬆了口氣。他從回程的途中就一路忐忑,滿腦子胡亂擔心著她會不屑這種便宜玩意兒,到底該不該送她,還是當做沒買過簪子,將它丟到河裡算了……
「伏鋼,這是你頭一次送東西給姑娘家吧?」
「……對呀。」
「通常送東西給姑娘家,都是不懷好意的,例如柳揚,他也時常送東西給我,為的就是想博取我的歡心,他挑東西的眼光是比你好多了。」李淮安愛不釋手地撫摸銀簪,「可是那些東西,我都讓丹芹退回去,那些綾羅綢緞美玉珠寶,沒有姑娘家會不喜愛的,但是我不能收,我不想讓柳揚誤會我對他有意,他喜愛我是一回事,我不喜愛他卻是另一回事。男人送東西,女人收東西,都有涵義在。你呢?送我銀簪……是你想透了什麼事嗎?」
是嗎?她可以這樣猜想嗎?她可以認定伏鋼打破心中藩籬,願意坦誠面對他對她的心意嗎?
她的等待……可以告一段落了嗎?
「想透了什麼事?」他滿臉困惑。
「你……」她握了握拳,掌心裡的銀簪給了她沉沉的力量,她再抬頭,臉上多了堅定,她在猜測他會做何反應,也猜測他是否會轉身逃開,她定定瞅住他,雙頰紅了,聲音卻沒有膽怯,姑娘家的矜持姑且拋諸腦後——或許在他眼中,她老早就沒有矜持了,她不相信伏鋼遲鈍得完全不解她的情意。「你喜不喜歡我?」
伏鋼瞠圓虎眸,好似她當著他的面吼出了啥粗話一般的不敢置信,微微張著嘴,卻吐不出任何字句。
「伏鋼,坦白告訴我,好嗎?我……我從好久之前就對你……」她緊張得失去了伶牙俐齒,支支吾吾的,但她沒有退縮,每一回喉頭緊縮到幾乎發不出聲音時,她就握牢銀簪,獲得更多勇氣,走近他,鼓起最大決心,展開手臂環抱住他。「或許是那年你替十二皇姊撿珠子時,我就已經喜歡你了……我一直都在思念著你,之前我什麼都不敢說,是因為你的態度也若即若離,而現在,你……」
「閉嘴!你在說什麼哇啦哇啦的蕃話?我半個字都聽不懂!閉上你的嘴!」
伏鋼將她從他身上扯開,他幾乎是慌亂得手足無措,壓根忘了李淮安只是個弱女子,而不是他在戰場上干戈相向的敵兵。他將她推得遠遠的,驚恐地瞪著她,好似她變成了魑魅魍魎。
李淮安並沒有料想到伏鋼有此反應,她從他身旁跌了出去,伏鋼的力道太大,她承受不住,撞翻了桌椅,她連痛呼都來不及,只知道自己摔得頭昏眼花。她聽見伏鋼的驚喘,但他沒有過來扶她,怔得佇在原地死瞪著自己肇禍的雙手。
他方才幾乎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她癱伏在地面好久好久,才勉強甩去一片黑暈撐起身子。
他驚醒過來,飛奔向她,慌張要將她抱扶起來。「李、李淮安?你有沒有事?!你——」
「原來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她按住了想攙起她的那雙手,卻不讓他扶。「你在我坦言心意的時候,將我狠狠推開……原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奢想,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在自做多情罷了……」她抬頭,額際那道婉蜒的血泉帶出鮮紅的腥血,濕濡了她的長髮及頰頸,也濕濡了大片的右肩衣裳,她沒有因為疼痛而掉淚,只是坐挺身子,靠在傾倒的桌邊,眸子望入他擔憂的眼中,忽爾笑了。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李淮安終是抵抗不住強烈昏眩襲來,她閉上眼,任憑無限的黑暗將她扯進迷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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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繁花繽紛,春意綻放,林梢有喜鵲在唱歌,悠揚的天籟,將她喚醒。
「公主醒了!公主醒過來了!」
她還沒完全睜開眼,耳邊就先聽到丹芹的喳呼,沒多久,她的床畔圍滿了人,凡蓉、綺竹、念菡……
「我怎麼回來了?」她不是……應該在伏鋼的房裡嗎?
「公主,丹芹好擔心您!」丹芹趴在她身上哇哇大哭,但立即也被綺竹和念菡給架開。
「公主有傷在身,你還這樣撲著她,壓疼她怎麼辦?!」
「對、對不起!公主,您有沒有事?您頭還疼嗎?您有沒有什麼不舒服?要不要請御醫過來?」
「丹芹……別嚷嚷,我頭不怎麼疼,耳朵倒是疼得緊。」
丹芹只能摀住嘴,封住所有嘈雜,但雙眼還是流露著對李淮安的擔心。
李淮安想坐起,幾名貼心小宮女馬上俐落地替她墊枕又是撐扶,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她會碎了一樣。
「先告訴我,我怎麼回來了?」她問眾人。
「不清楚。前天夜裡,我們大伙都睡下了,突然房門被人重重敲了好幾下,我和丹芹起來查看,門外沒瞧見人影,卻發覺公主房裡有燭光,我們進房一瞧,您就一身布衣躺在榻上,額上的傷雖然有包紮,但還在汩著血,嚇壞我們大家了……」回話的是綺竹,她邊說話邊遞給李淮安一杯溫水潤喉。
「公主,您這段日子是去哪裡了?我們問遍了皇城都沒有您的下落……」
「過去的事就別問了,我人不好端端的在這兒嗎?」她只小啜一口溫水就不喝了。
「額上撞出這麼大的傷口,您還說好端端?!」她們向來服侍公主像在服侍祖奶奶一樣,別說是撞傷,連小小的擦傷她們都不曾讓公主遇到。
「你們都將聲量壓低些,好嗎?」光聽小宮女們又是驚呼又是尖嚷,她頭又疼了。「我只是碰著桌角,不礙事。我有點餓了,能替我張羅些簡單的食物嗎?」
「好!我去我去!」念菡急乎乎往御膳房去,沒多久桌上就放了足足二十小碟的菜餚,李淮安被左右攙扶著坐在桌前,綺竹為她擦拭雙手,凡蓉每樣菜都替她挾一些到碗裡,李淮安卻想起了在那個又小又熱的麵食館裡,店小二親切招呼送來的酸菜肉絲及那碗湯麵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