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蕾,太好了!妳平安無事就好了,妳都不知道,這兩天我有多擔心妳!」她拉著夏蕾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自己有多擔心,又怨歐泰春無情,對女兒被綁架竟不甚關心。
夏蕾默默聽著,不答腔,也不反駁,待母親嘮叨告一段落,才靜定開口。
「媽,妳老實告訴我,是妳找人綁架我的吧?」
這話問得輕淡,不疾不徐,不帶一絲情緒,卻如一記雷,劈得歐母當場從沙發上驚跳起來。
「妳、妳怎麼知道?」歐母喘著氣,臉色發白。「是李安陽告訴妳的?可惡!他不是叫我不要說嗎?結果自己卻說出來了!」
她不檢討自己,反而怪人家洩密。
「原來安陽也知道這件事。」夏蕾澀澀地注視母親,澀澀地說:「他沒告訴我,是綁匪說的。」
「喔。」歐母臉紅,偷覷一眼女兒冷凝的臉色。「我知道妳心裡一定在怪我啦,蕾蕾,媽也是有苦衷的,還不都怪妳爸?誰叫他對我們母女倆這麼絕情,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啊!我本來以為他聽說妳被綁架,好歹念在妳是自己女兒,會爽快一點付贖金,沒想到他居然不付,還說要報警!」說到這兒,歐母氣上心頭,又怨又恨。「這男人果然夠冷血!良心被狗啃了!」
那她的良心呢?找人來綁架自己女兒──她的良心又丟在何處?
夏蕾痛楚地別過眼,不想再面對母親毫無悔意的表情。
「……幸好那個李安陽及時出現,厚,真的好險!」歐母還自顧自地繼續說:「他可比妳爸大方多了,二話不說,就答應要付錢。後來他查到是我主使的,我本來以為他一定不會給錢了,沒想到他還是付了。」
這麼說,那五千萬果然是安陽付的嘍?夏蕾咬著唇,心中五味雜陳。明明是他出的錢,為什麼還要刻意瞞她?
「……呵呵呵,我說蕾蕾,這個男人真是不錯耶,看得出來他一定很愛妳。我本來看他不順眼,不過現在想想,起碼他很寵妳,將來肯定也很照顧我這個做媽的啦!」歐母愈想愈得意,深深覺得自己撿到一個有錢又孝順的好女婿。
「媽!」夏蕾實在聽不下去。「為什麼妳可以這麼厚臉皮?安陽又不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替我付贖金?難道妳一點都不覺得太過分嗎?」
「有什麼過分的?」歐母不以為然。「反正他將來要娶妳,這五千萬就當聘金好了,還算便宜的咧!」
「五千萬的聘金?妳以為自己在賣女兒嗎?」夏蕾又急又痛。「人家也沒說要娶我!」
「他連五千萬都肯付,想也知道是愛妳愛到發狂啦,當然想娶妳。」
「媽!妳──」夏蕾瞪著母親,說不出話來。
已經不是生氣了,而是絕望,還帶著深深的、令她心涼的無奈。
「話說回來,蕾蕾,妳可千萬別放過這麼一個好男人,我跟妳說,男人再有錢都是假的,最重要的是他肯不肯花在妳身上,這個男人願意花,妳絕對不要傻到放過他。」歐母嘿嘿地笑,眼睛閃閃發光。「他這麼愛妳,嫁給他一定幸福哩,比嫁給趙英睿好多了。」
她忽然放低音量,俯近女兒,像吐露什麼重大秘密似的對夏蕾眨眼。「我告訴妳,其實蘊芝婚後過得並不快樂,聽說那個趙英睿天天在外頭花天酒地,完全忘了家裡還有個老婆,再這麼下去,我就不相信蘊芝受得了,遲早有一天要鬧離婚……所以說妳也別難過了,那句話怎麼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妳現在可比妳姊幸福多了!」
夏蕾怔愣。這是她第一次聽說姊姊婚姻生活過得不幸福,她一直以為蘊芝很快樂,她總是那麼雍容高貴的模樣,像受盡全世界寵愛。
蘊芝……不幸福?
她無法想像。
「總之,妳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別東挑西揀了,李安陽很不錯啊,我看就他吧!」歐母熱切地勸說女兒。「嫁到李家專心做少奶奶、享清福,多好!那個什麼出版社我看就關了吧!不然讓給小孟也好,反正她也一直覬覦妳──」
「妳說什麼?」夏蕾一震,蹙眉打斷母親。「小孟覬覦我?」
「不然妳以為之前妳那家出版社情報老被洩漏給競爭對手是誰幹的?」歐母冷笑。「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啦,表面上說是妳的好朋友,還不是貪錢,妳趁這機會跟她斷了關係也好。」
連小孟都背叛她?
夏蕾震驚無語。她最信任的好朋友,從高中時代便交心的知己……背叛她?
她不相信!
無邊的黑暗在夏蕾心靈漫開,她受不住了,胸口絞痛,呼吸急促。她逃難似的離開歐家,一面撥打手機,找小孟。
小孟接起電話,卻不吭聲,沈默。
「小孟,是妳嗎?」夏蕾心痛地問:「把我們的情報洩漏給競爭對手的人是妳嗎?」
「……」
「妳說話啊!說妳沒有,小孟,告訴我不是妳!」夏蕾激動得聲音發抖,整個人快瘋了。
可小孟沒說,反而跟她道歉。「對不起,夏蕾,我對不起妳。」
她瞬間心冷,如墜冰窖。「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錢。」小孟抽抽噎噎,「妳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要養兩個老人,之前我爸還在外面欠了債,到現在都沒還清,我根本……存不了錢。我覺得好不公平,為什麼有人可以天天穿名牌,我卻連幾塊買菜錢都要計較,我也想穿名牌啊!我穿起來不會比那些貴婦難看的……夏蕾,妳能懂的,對不對?」
夏蕾握著手機站在淒冷的風中,說不出話。
「妳懂的,對不對?其實那些貴婦真的高貴到哪裡去了?她們不過是比我們有錢,買得起名牌而已,如果我也穿得起,難道會比她們條件差嗎?我不是故意背叛妳的,夏蕾,我只是……只是想過得好一點啊!我真的不想再過那種每天為錢發愁的生活!我知道錯了,妳原諒我吧,我早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了,早就後悔了,我一直想跟妳坦白,只是說不出口……對不起,夏蕾,真的很對不起。」小孟哭著一再道歉。
夏蕾聽著,忽然感覺淒惻。
原來小孟也受了傷。
原來這世上每個人,都渴望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都在暗地裡,偷偷舔舐心上的傷口。
原來都是如此。
她懂了!她終於懂得自己一直渴望著又不敢渴望的究竟是什麼──
夏蕾激動地嗚咽一聲,驀地掛斷手機,揚手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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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捲起了夏蕾墨黑的發,雪白色的衣袖。
因為一場車禍,計程車被車龍纏住了,她等不及警方處理完畢,匆匆下車,奔入夜色。
她用盡全力跑著,全身像火般燒燙,她的腦子昏亂,眼底看不見從身邊急掠過的風景,看不見路人好奇的眼光,她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心。
一直以來,被她小心翼翼地埋葬在意識的最深層,上了鎖的心。
她不許自己打開它,不許自己去正視那心上的傷痕纍纍,她不面對它,以為只要她不去看,她的心便可以強悍完整。
她的心受傷了,多年來它一直掙扎哭喊著,它渴望著得到救贖,她卻只是漠視。
如今,經歷了這許多風波,她終於懂了,終於得到面對自己的勇氣。
她必須去面對──
夏蕾奔跑著,固執地、傻氣地、昏沈地跑著,沒想到這近乎瘋狂的舉動惹來多少奇特的注目,沒想到是否有人在暗暗笑她蠢,她不在乎了,這些陌生人怎麼看她都不在乎,她再也不要為了怕人嘲笑而不惜偽裝自己。
她要做自己,做回真正的自己!
她一路跑回李家,開門的女傭見她發散衣亂的狼狽模樣,嚇了好大一跳,震驚地瞪著她。
她不在乎。「安陽呢?他在家嗎?」
「李先生剛剛出去了。」
「他出去了?」夏蕾怔愣。為何她拚了命地想見到他的時候,他卻恰巧不在?「他去哪兒了?快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歐老師!」樓梯口傳來李安琪不敢相信的驚呼,她翩然奔下樓。「妳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妳哥呢?安琪,妳哥上哪兒去了?」夏蕾焦急地追問。
「我哥?」安琪愕然。「他到巷口那家麵攤去了啊!妳沒碰見他嗎?」
「他又去喝酒了?」夏蕾蹙眉。她方才只顧著狂奔,根本沒注意麵攤的方向。「他忘了自己的傷還沒好嗎?這麼晚了還要去喝酒?他就這麼愛喝酒嗎?」她氣他不保重身體。
「不是的,歐老師,我哥不是為了喝酒才去麵攤……」李安琪想解釋。
「那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他總要往那家麵攤跑?」
「是為了妳啊!」李安琪喊。「難道妳看不出來嗎?我哥其實是為了等妳回來!」
夏蕾一震。「等我回來?」
「妳一定不知道吧?老師,每次妳晚歸,我哥就急得跟什麼似的,總是在客廳裡踱步,怕妳出了什麼事。我知道他其實很想打電話問妳在哪裡,卻又不敢干涉妳,只好一個人乾著急。前陣子巷口不是做道路工程嗎?我哥擔心妳一個人走暗巷太危險,才會天天藉故到麵攤喝酒,其實只是想護送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