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想像高大精壯的他穿一雙彼得兔絨毛拖鞋在屋內走,那畫面確實可笑。
她抿著嘴,偷笑。「既然不敢穿,幹麼還要買?」
「還不是安琪!說什麼這鞋好可愛,一定要我買。」李安陽翻白眼。「我只好帶回來了。」
夏蕾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外表看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啊,竟會如此拿自己的妹妹沒辦法!想來真是好笑,卻也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軟。
「你對你妹妹真好。」她啞聲說,有感而發。
「我就這麼個妹妹,從小相依為命,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不對她好對誰好?」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好羨慕。親情,真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嗎?那為什麼,屬於她的總是毫不留情地傷她……
她拉回思緒,看著他淡淡地微笑。
那微笑很複雜,好像很優雅、很滿不在乎,卻又隱隱地帶著傷感的味道。
李安陽奇怪自己看著她的笑,竟會覺得心痛。
他咒罵自己,強迫自己壓下這娘娘腔的、女性化的怪異情緒,咳兩聲。
「其實我老早就想把這雙拖鞋轉送給妳了,我看妳老是穿這種超細跟的高跟鞋,連在家裡也穿著,看了都替妳覺得累。」他誇張地揮揮手。「安琪跟我說,妳不換拖鞋是因為覺得這樣很沒禮貌,畢竟是人家家裡。我拜託妳,做人不要做得這麼累好嗎?就算妳要當禮儀模範,在我這種人面前也是徒勞無功啦,反正我根本看不出價值。」
「你的意思是,我在你面前裝淑女,只是對牛彈琴嗎?」她輕輕地笑,不知怎地,一點也不生氣。
「反正什麼淑女貴婦的,我這人又不懂得欣賞。」他嘟囔。
是啊,他的確不懂。
她就算在他面前穿成套名牌,只要拆下標籤,他根本不認得那是PRADA還是路邊攤,他肯定不知道名牌包跟仿冒品的分別,她手上這條Anna Sui的蝴蝶手煉,他可能以為是夜市買的。
他這人生性粗率,她在他面前穿破牛仔褲舊T恤,他說不定還讚她有個性呢!
「李安陽,怪不得你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你完全不曉得怎麼樣判斷一個女性的魅力嘛。」她故意嘲弄他,但語氣聽起來,不知怎地竟有點撒嬌的意味。
他心一跳,黝黑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下悄悄地發熱。
誰說他不懂得判斷女人的魅力?至少對她的魅力,他可是清清楚楚地領略到了。
「妳知道就好了。」他刻意以玩笑的口氣掩飾自己的心情震盪。「所以說妳以後在我們家想怎麼穿就怎麼穿吧,穿拖鞋也行,打赤腳也行,我跟安琪都不會怎樣,反正我們自己也是邋裡邋遢的。」
「只有你吧。」夏蕾謔他。「人家安琪可是極力想當個淑女。」
「我是她哥,我偏要在家裡搞頹廢,她敢怎樣?」李安陽瞪大眼。
夏蕾笑。她掩住嘴,笑得好開心,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這男人明明疼他妹疼得入骨,妹妹唉一聲他就手腳都慌了,還裝酷扮瀟灑哩,真是的!
李安陽見她笑,明知她是在嘲笑他,卻無法生氣。他只是很感動地看著她,看著她經常凝著冰霜的一張臉,難得露出燦爛的春陽。
「我就搞不懂妳們女人,幹麼一天到晚穿著高跟鞋?沒錯,高跟鞋是很優雅很高貴,可是穿久了對血液循環不好,對身體也不好,為了愛美不顧健康,不覺得很好笑嗎?」
是很好笑。夏蕾繼續笑。
「哪,穿上吧,妳會舒服一點的。」他誘惑著她。
她不自覺地點頭。「嗯。」
得到她允許,他不客氣地再次托起她的腳,擱在自己半跪的膝上,為她脫下那雙艷麗的Manolo Blahnik,換上彼得兔。
夏蕾恍惚地瞧著他。
他為她換鞋,像忠心的臣子服侍他的女王,他只是規規矩矩地換著,從頭到尾沒做任何僭越的動作,她卻覺得全身發燒。
她好喜歡他幫她脫下高跟鞋時,那深怕弄痛她的小心翼翼,更無法抵擋他帶領她踏進絨毛窩時,那排山倒海席捲她的溫暖。
他只是單純地幫她換鞋,她卻感覺那似乎是愛撫,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極致呵護的表現,是令她想哭的強烈溫柔。
她慌忙跳起身,不敢再面對他。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她垂下眼,倉促地低語。「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晚安。」匆匆拋下道別語,她頭也不回,受驚似的奔上樓。
李安陽怔忡地凝望她的背影。
她走得那麼急,連脫下來的高跟鞋也忘了,孤伶伶地躺在地上。
他捧起和他一起被拋下的高跟鞋,手指撫過那絕對女性化的曲線,腦海裡,晃動的是方才驚鴻一瞥的美麗。
那女人,連腳趾甲都生得十分可愛,她今晚只薄薄搽一層透明的指甲油,小巧的趾面,透出淡淡的粉紅色。
傷腦筋。
他歎氣。原來女人連一雙腳都可以柔弱得像是易碎的藝術品,怪不得時下的男人總愛看女人穿高跟涼鞋,展露獨屬於女性的纖細與性感。
他站起身,拎著高跟鞋,忽然有股想抽煙的衝動。
「馬的。」看來他今晚別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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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不著。
夏蕾在床上翻來覆去,懊惱睡神的不眷顧。
自從李安琪生日宴那天起,她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失眠了,午夜上床,總要掙扎到凌晨三、四點才矇矓入睡。
看看亮著夜光的鬧鐘,現在才快一點。
看來要等到能真正入睡,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要熬呢。她重重歎氣,坐起身,直眼瞪著牆。
聽說睡前喝杯熱牛奶有助睡眠,不如她去給自己沖一杯吧。
她下床,穿上拖鞋,一股熱流從腳底冒上來,她呆了呆,看了那雙李安陽送她的彼得兔拖鞋好一會兒。
不知為何,她這幾天似乎是戀上這雙鞋了,雖然不太好意思一回到這屋裡就換上,但只要一進自己房間,她一定穿這雙。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最近天氣冷了,地板很冰,所以她才貪戀這雙拖鞋的溫暖,但內心深處,她很明白原因不只如此。
這幾天,她不論是工作、吃飯,甚至跟人談話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分心,神魂出竅,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一夜。
那夜,他捧著她的腳,為她脫下高跟鞋,換上他送的禮物。
她想著,心跳會加速,腳底暖燙,跟她談話的人會奇怪地問她為什麼臉紅。
不,她沒有臉紅,她只是……有點熱而已。
在一天比一天降溫的冬季喊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實在可笑。
只是她不敢細究,從來不敢認真去想真正的原因──
夏蕾歎氣,穿著睡衣,套著拖鞋,打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出去。經過李安陽書房時,她忽然發現門板與地面的縫隙透出一線光亮。
這麼晚了,他還沒睡嗎?
她狐疑,一時好奇心起,也忘了自己是起來泡牛奶的,悄悄推開未上鎖的門扉。
李安陽正埋頭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幾本書,他拿著枝鉛筆,在一迭紙上畫來畫去,口中還唸唸有詞。
夏蕾側耳傾聽,好片刻,才分辨出他在念什麼。
「f(x,y)=2x^2+y^2+8x-6y+20,那對X的偏微就是……嗯,4X+8……好,沒錯,下一題──」
她沒聽錯吧?他在做微積分的題目?夏蕾愕然。
「……某廠商的生產函數為f(L,K)=100L^(3/4)K^(3/4),馬的,什麼鬼題目,看攏無──」他懊惱,急翻書,研究了會兒,又認命地算題。
她持續震撼。
這男人發什麼神經?怎麼突然學起微積分來了?
她深吸口氣,壓不下好奇,伸手敲敲門。
他猛然抬頭,見她穿著睡衣,慵懶的模樣和平常大不相同,一時呆愣,眼中閃過深沈的光。
然後,他發現她的視線定在書桌上,駭一大跳,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桌上一團混亂。
「別動!」她不顧形象衝過去,阻止他收拾的動作,隨手搶過一本書,發現那是商用微積分的參考書。
她沒聽錯,他果然在念微積分。
她狐疑地打量他,見他表情尷尬,似乎很不想讓人知道他趁半夜偷偷唸書的事,她挑眉,眸光一轉,又看見他身後一方矮櫃裡,琳琅滿目放的都是空大的教科書和相關的參考書,有統計學、財務管理、經濟學,也有歷史、英文之類的。
「你該不會在修空大的學分吧?」
「只是好玩而已。」他站起身,擋住她的視線。「反正有時候閒著也是閒著,就看點書打發時間。」
閒著也是閒著?打發時間?
她瞪他。
騙人!如果真的很閒的話,也不用熬到三更半夜才有空讀書了。
「為什麼?」她問。
「什麼為什麼?」他裝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