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視線,如劍一般銳利。她實在擔心,真讓這青年說完,只怕他就會當場沒命。
「您先歇歇,我去替您泡壺茶。」畫眉說得婉轉,想藉機拉開話題。
對於這個青年,她雖然無心,但也絕非沒有好感,只是那種感情,就像對待家人般,雖無法更近一步,但也不忍心見他下不了台。
但是,他卻遲鈍得很,甚至還鼓起勇氣,握住了畫眉的手。
喀!
身後傳來清脆的聲音。
她不由得一顫,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夏侯寅徒手捏碎了杯子。
「不用了,我、我不渴。」青年深吸一口氣,深情款款的望著畫眉,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有道凌厲的視線,如獸般緊盯著他,彷彿就要撲來,將他活活撕開。
「畫……畫眉,我我我……」他結結巴巴,俊臉脹得通紅,終於鼓起了勇氣,將話問了出來。「我今天來是為了問妳,是否願意考慮跟我成親。」
她可以感覺得到,身後那桌的男人,幾乎要沒了耐性。
「劉大夫,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她擠出微笑,不願意傷了這青年。「但是,我現在實在沒辦法考慮這些事情。」
那張俊秀的臉上,先是出現失望,接著又燃起希望。「那,沒關係,我願意等!」
她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就算等得再久,也不會有結果。
就在這時,一個滿身是泥的工人,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表情焦急的大嚷大叫:「喂,劉大夫呢?我去他鋪子找不到人,聽人說他到這裡來了!」
「我在這裡。」青年匆匆應聲,站起身來。「怎麼了?」
「葛家的牆塌了,有五、六個人都被壓著,現場正一團亂呢!」工人叫嚷著,抓住大夫的手,就要往工地跑。「快點,別耽擱了,有幾個昏了過去,你再不去就怕遲了!」
救人如救火,身為大夫當然不敢耽擱。他起身走了兩步,卻還惦念著她,紅著臉重複:「畫眉,我可以等,我願意等。」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那工人扯著,一路拉出大門,很快就不見人影。
她愣在原地,握著被鬆開的手,只覺得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下一瞬間,男性的體溫欺近,他的身影覆蓋了她,一隻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動作迅捷,快得讓她無法掙扎,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在眾目睽睽下,夏侯寅拉住她,就往裡頭走去。
門簾晃動,兩人的身影,同時消失在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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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著她,頭也不回,一路往裡頭走去。
「夏——」她只說了一個字,就立刻住了口。鳳城雖然遠在天邊,但這兒總還是在南國境內,想起賈家的權勢,她還是改了口。「風爺,請您放尊重點!」
夏侯寅卻置若罔聞,彷彿她開口警告的是別人似的,繼續拉著她往前走。
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雖然不至於弄疼她,沒有太過蠻橫粗暴,但也強得讓她無法掙脫。緊扣在她手腕上的那隻手,骨節扭曲,與其說是人的指,其實更像獸的爪。
虎爺的手腳,斷的斷、碎的碎。
她心口抽緊,反抗的力量,瞬間都消失了。
斷的斷。
她注視著他的手。
碎的碎。
他究竟是遭遇到多麼可怕的事?
畫眉望著那隻手,任憑夏侯寅拉著,不由自主的往前走,直到兩人走進位於餐館後頭,她用來算帳的小房間裡。
他逕自關起了房門,才轉過身來,黑眸凝望著她,閃爍得像是著了火。黑袍下的每吋肌肉,都像拉滿的弓般緊繃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種即將進發的危險力量。
夏侯寅低下頭,靠在她耳邊,用那嘶啞的聲音,咬牙切齒的吐出每個字。
「只要他再碰妳一次,我就殺了他。」他的胸膛,因為憤怒而起伏著,握在門框上的雙手,青筋浮起扭錯,用力得幾乎要捏碎門框。
做了八年夫妻,她見識過他各種情緒,卻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失控的模樣。無論遇上任何事,他都能運籌帷幄,處處機關算盡,就連要刺傷她,逼得她死心離去,也是步步為營。
他能夠偷天換日,在賈家的監視下,仍轉走了部分資產。
他能夠在監牢中,受盡嚴刑拷打,直到所有人離開。
他能夠再起爐灶,不到一年的時間,又化身為南方各城中的神秘富豪。
這樣一個冷靜得近乎殘酷的男人,卻因為見到另一個男人對她示好,就氣憤得近乎瘋狂?
畫眉背抵著門,被困在他的目光下。她抬起頭來,靜靜注視著他,用最平靜的口吻問道:「你不是親口說過,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嗎?」
回答她的,是一聲獸般的低咆。
那句話,粉碎了夏侯寅殘餘的理智。
瞬間,他再也無法忍受,憤怒與飢渴,同時席捲了他。他猛地抱住她,收緊了懷抱,將她擁入懷中,低頭尋著了她的唇,狠狠的吻住了她,用最原始的方式,重申對她的佔有。
熱烈而激情的吻,幾乎讓畫眉無法喘息。他吻著她,深入、直接、狂野,且充滿了掠奪,挑弄她口內的柔嫩,直到她幾乎嬌吟出聲。
她的身體,比她的理智更早迎向他。
小小的斗室裡,只有牆上的窗,透入外頭的日光。她從最初的僵硬,到逐漸軟化,甚至是不由自主的,如往昔一般,嬌怯的回應他。
記憶一點一滴的回來了。
新婚、恩愛、八年的日子,他的珍寵、他的霸道、他的疼愛、他的溫柔……
他的欺騙。
驀地,軟臥在他懷中的嬌軀,再度僵硬起來。
畫眉睜開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他激烈的熱吻。她顫抖的雙手,推拒著他的胸膛,妄想離開他的懷抱,卻無法撼動他一絲一毫。
「離我遠一點!」她絕望的喊著。
他的聲音比她更絕望。
「我做不到。」
「你先前不就輕易做到了?」
是她的錯覺,還是他真的歎了一口氣?
「那是不得已的。」
又是這句話!
她不想再聽,想把這句話當成他的借口,但是卻不由自主的,每每都被撼動。
溫熱的水霧,瀰漫了眼前,她轉開頭去,小手胡亂推著,不願意讓他看見,她再次落淚的模樣。
推拒之間,她的手無意勾著了他黑袍衣襟內,那個貼著心口的暗袋。一個被他的體溫偎燙得暖暖的物件,在她掙扎時,被扯落了地。
落在地上的,是個荷包。
一個用紅線繡著精緻虎紋的荷包。
眼前的那層淚,並沒有影響她的視線,她錯愕的望著那個荷包,甚至沒有察覺,不知何時,夏侯寅已經放手,鬆開對她最親密的囚牢。
在她的注視下,他緩緩蹲下身去,撿起那個荷包,重新放入懷中。
「那是我的。」她認得那個荷包。「我把它扔了,我明明把它扔了。」離開鳳城那日,是她親手,將那個荷包扔進碼頭的碎冰裡,也是她親眼看著,這個荷包沉入冰冷的水中。
他站起身來,先前的憤怒與霸道,幾乎全數斂盡。
「不,這是我的。」
畫眉脫口而出。「你的是黑色繡線,我的才是——」
「它們是一對的,本來就該在一起。」
「我把它扔了!扔進運河裡了。」
「我知道。」夏侯寅的聲音,迴盪在斗室內,苦澀得讓她永難忘懷。「我去撿回來的。」
她清楚記得,扔掉這個荷包時,是去年十二月。
那時河水寒凍,河面都結了一層冰,若要撿回這個荷包,非得打碎冰面,泅水到冰冷刺骨的運河底搜尋,河底幽暗,水流飄忽不定,他是潛下了多少次,又是花了多少時間,才能找回被她扔了的荷包?
他逼了她走,卻又捨不得一個被她扔下的荷包。
淚水盈眶,刺痛了她的眼。她緊緊閉上雙眼,轉開頭去,無法再看著他。
斗室裡有片刻的寂靜,靜得像是他們兩人曾在梅園院落裡,那張溫暖的床榻上,長髮交纏著睡去時,度過的兩千多個夜。
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彷彿她還是他的妻。彷彿他們之間,從沒有這麼多眼淚、這麼多傷痛。
夏侯寅開了口,聲調如昔,聲音卻嘶啞粗澀。
「去年,中秋過後不久,我曾一夜未歸。」他緩緩說道,選在這一刻,對她訴盡一切。「那時,我告訴妳,是夜裡喝多了,留宿商家,忘了派人通知妳。」
她清楚記得那一日。
成親長達八年,他在那一日,首度對她隱瞞了某件事。
相隔了數個月,直到此時此刻,他終於願意開口,告訴她真相。
「其實,那晚我是去了窟牢。」夏侯寅徐聲說道,平穩而緩慢的說出每句話。「從窟牢裡,救走犯人的,就是我。」
畫眉屏住氣息,震驚的轉過頭來,萬萬也想不到,當初犯下那件劫獄大案,驚動整座鳳城的,竟會是她那時的枕邊人。
「早在妳我成親前,我跟他就已相識,雖然兩國交戰,但他仍是我的摯友,還曾救過我的命。三年多之前,他來到鳳城,卻洩漏了行蹤,被捕入獄。我整整籌備了三年,才將他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