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管家吃了幾次畫眉送來的可口小菜、精緻酥餅,自然也不好再拒絕。況且,他又瞧見,這溫婉美麗的寡婦,已經懷胎七月,還要四處奔走,也起了惻隱之心,終於在畫眉的請求下,一口答應,要為她安排。
幾天之後,畫眉再度坐著涼轎,來到風家。這次,她不再被拒於門外,而是被管家延請入內,大大方方走進了風家。
從眼前的廳堂院落看來,風老爺的富有,的確是無庸置疑的。
富家的廳堂院落,有著各地的特色。
跟赤陽城相比,偏北的鳳城宅邸佔地廣闊,氣勢恢弘,厚壁高牆,龐大、嚴實、封閉。而最南方的赤陽城,庭院規模較小,卻樸素淡雅,精緻靈秀,小橋流水,通透、開敞、小巧。
而眼前這座宅邸,正是她南下至今,所見過最精緻優美的建築。
庭園裡綠意盎然,迭假山、鑿泉池、栽花植樹、點綴盆景。而大廳的門,正對著庭院,將一園美景盡收眼底。
大廳面闊五廳,除了主廳之外,各有兩小偏廳。
主廳之內陳設奢華而舒適,前為落地長窗,後為白色屏風。較為不同的是,主廳用細密的竹簾,隔著兩個部分,前頭是兩套客椅,一張雲石客桌,而竹簾後方隱約可見,是一張可坐可躺的木榻,榻上有個人正半臥著。
不等管家暗示,畫眉已經猜出,竹簾後的人是誰。
「風爺,日安。」她在竹簾前福身,長睫垂斂。「打擾風爺休息,還請風爺見涼。」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重的咳嗽聲。
竹簾後身影晃動,飄出茶的香氣。透過竹簾縫細,她隱約瞧見,小廝端了熱茶來,還為主人蓋妥毯子。
咳嗽聲沒有停止,坐榻上的人,咳得雙肩聳動,身形似乎有些佝淒。她眼前所瞧見的,印證了那些傳言,這位神秘的富豪的確健康欠佳。
咳了好一會兒之後,竹簾後靜了下來。她能感覺到,竹簾後的那個人,正在瞧著她。
半晌過後,他開口了。
「妳姓柳?」他問,聲音比尋常老人更嘶啞。
畫眉淺笑點頭。
「是。」
來到赤陽城後,她自稱是個寡婦,眾人都喊她柳夫人。
竹簾後又傳來嘶啞的聲音。「我聽說,妳要租五羊大街的那間店舖,用來開餐館?」他咳了幾聲,像是連說話也吃力。
「是。」
竹簾後的目光,端詳了她好一會兒。
「看妳的樣子,懷胎就快足月了,怎不等到生下再說?」
「生意是不等人的。」
「妳生孩子的時候,那間店怎麼辦?」
「我租金會照算給風爺。」她從容回答,早已有了周全的計劃。「我會訓練好人手,就算我不在店裡,也不需歇業。」
「那個地方,我原本另有他用。」竹簾後的男人,思索了片刻,喃喃斟酌著。「要開餐館?餐館……」
「還望風爺成全。」
「成或不成,要看妳的本事。」他說道,停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聲音比先前更嘶啞。「讓我瞧瞧妳的手藝。」
「風爺想嘗嘗什麼?」畫眉微笑問道,心裡卻隱約明白,這個男人為何可以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內,就迅速崛起。
這個男人,也是個優秀的商人。
他還在盤算,考慮是否要將店舖租給她。開口要測試她的廚藝,除了是要瞧瞧,她是否真有本事,也是想探測,除了租金之外,她還能帶來什麼額外的附加利益。
竹簾後沉默半晌,過了一會兒之後,那嘶啞的聲音才又響起。
「干貝粥。」
畫眉的神色,閃過些許詫異。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躲過那男人的目光。
「怎麼?妳不會?」
她很快鎮定下來。「會。」
「那就快點做來,廚房裡的食材器具隨妳使用。」
「是。」
管家領著畫眉離開大廳,在精緻的庭台樓閣間,循著小徑而走,半晌之後才來到宅邸的角落。
廚房裡頭,食材與器具一應俱全。
她姿態熟練,先挑了個砂鍋,新米、舊米各半,淘洗乾淨。然後,再挑選干貝,以形狀圓硬,色如琥珀者為最佳,與米一同擱進砂鍋裡,以爐火煮至滾,再撥開紅燙的煤炭,只留些許火苗,維持鍋內沸而不滾,米粒與干貝在文火熬煮下,鮮味與香味同時飄散。
畫眉持著木杓,守著那一鍋干貝粥。
這是她最擅長的料理。
曾經,她幾乎每一旬,都得熬一次干貝粥。不只是因為粥性平溫、滋味清淡,也是因為,曾有個男人最愛吃的,就是她親手熬的干貝粥……
自從離開鳳城後,她不曾再煮過這道粥品,誰知道世事難料,這個神秘富豪用來考她的,就是干貝粥。
熟悉的香味、熟練的步驟,她雖熬著干貝粥,身旁的一切,卻早已人事全非。
半晌之後,砂鍋裡米粒熬得軟糜,干貝也化為細絲,她只添了些許海鹽調味,便舀出一碗,擱在漆盤上,連同調羹,一起端回大廳。
竹簾後頭,那男人還是半臥著,直到聞見香氣,他才緩緩起身,改臥為坐。
「好了?」
「是。」
「端過來。」他下令。
畫眉小心翼翼的掀開竹簾,走了進去,眉目垂斂,沒有多看對方一眼。
一隻手伸來,端走漆盤上的那碗乾貝粥。
那隻手的每根指骨,都像是被狠狠扭斷,再被拉直過。雖然試圖復原,但是終究無法恢復筆直,每一根指骨都看得出,曾被扭擰後留下的傷害。
她無法想像,這人是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才會留下這麼嚴重的傷。從這點來猜想,或許,他佝淒的殘疾也並非天生,同樣也是重傷所致。
男人坐在花梨木的坐楊上,喝了一口乾貝粥。
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下。
然後,他擱下那碗粥,艱難的站起身來,轉身就往屋內走去。
直到男人起身,畫眉才抬起頭來,瞧見他戴在頭上,用來遮蔽旁人眼光的黑紗笠帽。大概是臉上也有傷,所以他從不拿下那頂黑紗笠帽。
望著那男人佝淒的背影,畫眉剛想跟上前叫喚,問出個結果,管家就走上前來,阻擋她上前。
「柳夫人,爺的意思是說,那間店舖可以租給妳。」管家說道。
她有些訝異。
看來,在她熬粥的時候,這神秘富豪已經吩咐過了。他願意喝上一口,就代表同意;代表她的手藝,過得了他這一關。
「請問管家,租金怎麼算呢?」畫眉就事論事,絲毫不浪費時間。
「一個月五十兩,每月上旬收租。」
她細眉微蹙。
「管家,這租金的價格是否有錯?」她心細如髮,不解的詢問:「這比市價,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沒錯,是爺吩咐的。只是,爺說了,柳夫人要租那間店舖,另外還有個條件。」管家慢條斯理的說道。
「什麼條件?」
「爺請柳夫人,每早來府裡熬粥。」
畫眉微微一愣。
「柳夫人有所不知,我家爺挑嘴,吃不慣本地的食物,而您煮的粥,恰巧就合了爺的胃口。」管家說道。「柳夫人若是同意,咱們現在就可以打合同。」
看來,外頭傳說這個神秘的富豪喜怒無常,做事全憑個人喜好,也是半點都不假。
不過,既然事情發展得如此順利,能省下大筆租金,節省了不少成本,她其實並不會介意,這個男人是否喜怒無常。
畫眉立刻做了決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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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起,清晨時她就到風家,進了廚房,熬好一鍋粥後就離開,也不曾再見過那個神秘而佝淒的男人。
餐館方面進行得很順利,她找來能工巧匠,將店舖重新裝潢,再找到供應的商家,能每日送來新鮮食材,又應徵了幾個跑堂的,只花了兩旬左右的時間,就熱鬧的開張。
一如她所預料,餐館的生意好極了。
這間料鮮、味美,收費又公道的餐館,很快在五羊大街上打響名號,不論是往來的商旅、船員,或是當地的人,只要是嘗過滋味的,就肯定會再度光臨。
跑堂的幾個夥計,個個機靈又勤快,廚房裡頭,則有主廚坐鎮。
畫眉每日會熬些粥品,或是看當天的食材,做幾樣鮮美可口的精緻小菜,盛在盤子裡,不但賞心悅目,更讓人胃口大開。
她還找來客棧老闆娘的遠親,一個年輕聰明的姑娘,親自教那少女熬粥做菜,以及管理帳目,免得她生產時,店內會忙不過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事情都上了軌道。
懷孕近八個月,畫眉卻顯得神采奕奕,鎮日忙東忙西,精神比誰都好。
某日,她搭乘馬車,在風府前下了車,回頭囑咐車伕,該到何處去搜運食材,接著才轉身走進風府。
食材的金額是每月結算,而她對親自挑選的商家,也有絕對的信心,知道食材的品質不會有問題,所以才放心的讓車伕去收貨。
不過,為求謹慎,每日離開風府,回到餐館時,她仍舊會親自檢查一遍,以免出了什麼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