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她,幾雙眼都望著她。林見深無表情,眼眸顯得特別深黑,他沒想到--或許她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又見的面。
「我只是臨時來幫忙。」
「你們認識?」見是她,林雅卉眨下眼,有深意地遞給張小蕙一個眼神。
「范小姐是見深的鄰家小妹,還很巧的,是我們這次拍攝促銷活動目錄服飾部分的模特兒。」
「那還真巧!」陳茂名開玩笑說:「既然都認識,又那麼巧,敢問范小姐有男朋友沒有?我們小吳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單身、又尚未有鴛盟,可否登記當一號候選人?」他們一對一對,只有旁邊那個叫小吳的落單。
「你怎麼當起媒人來了?」小吳旁座的男人笑起來。小吳則笑著搖頭。
「那要先過見深這個大哥哥這一關了,是不是,見深?」張小蕙笑盈盈,簡直巧笑倩兮,然後抬眼看范江夏。「對吧?范小姐。」
一桌目光難免集中在林見深身上,林見深抬抬眼皮說:「看我做什麼?我有那麼偉大嗎?」
范江夏保持可掬的笑容,拿高紙筆,說:「請問各位決定好要點些什麼了嗎?」
「我看看。」林雅卉第一個嚷嚷。
張小蕙也與林見深共用一份餐單,輕聲細語交換意見。
范江夏站在那,像強屍,保持嘴角三十度上仰的微笑。林見深抬頭看她一眼,目光相觸,眸裡儘是無言。
「我要一碟小菜、乾麵、貢丸湯。」想想那麼「咖啡館」式的店,賣的竟是這些路邊小吃,雖然不是第一次有這種不搭調的感覺,聽林雅卉點要的東西,范江夏還是不禁想搖頭。
真不知阿a跟大蘇當初是怎麼想的,怎麼會配出這種奇怪、不搭調的組合?
她將林雅卉點的東西一一記下,隨後再逐一記下其他人點的,再確認過,好不容易都完成了,繼續保持嘴角三十度上仰的笑容,說:
「謝謝,請稍等一會。」
感覺身後有目光跟隨著她,但她不想知道是誰了。
「阿a!」回到吧檯,她把點單丟給阿a。
吧檯連著廚房,阿a一個人一統那天下。說實在,小吃跟吧檯,真有點不倫不類,但好像也沒人有什麼異議,還說什麼「後現代」,真虧來採訪的那個雜誌記者會掰。
「妳沒事吧?」大蘇關心。
范江夏搖頭,吸吸鼻,一副很振作的樣子。
顧客那麼多,都客滿了,卻不知為什麼,目光輕輕一掃,總能看見他們--那一對金童玉女,低頭交耳、淺嘗細啄,神態親密無間,並不關心旁人的看視。
她苦笑一下。真是報應呢,打擊得這麼徹底,再不想看、不願看,偏偏就活生生在那裡由不得她不看。
有桌客人結帳離開,她連忙過去收拾,瞥見張小蕙起身,她轉個方向,剛好跟張小蕙左右隔開。
「小蕙!」林雅卉跟上張小蕙,上化妝室補妝。她沒頭沒腦說:「就是她,上次我跟妳說的就是她。我不知道妳居然認識她!」
張小蕙早猜到了,不意外。說:「也不算認識,見過幾次而已。」
「還是要小心提防得好。」林雅卉塗著紅蔻丹的手擺了擺。笑說:「沒看過妳跟見深那麼親密過,真讓人嫉妒,她看了也該有自知之明。」
張小蕙淡淡說:「我沒有必要做給誰看。」
不過,范江夏都看到了吧?看清她跟林見深的親密,不是她能介入的。
「我知道。但這種事大意不得,要讓對方徹底明白沒希望才行。」林雅卉揣測得到張小蕙的心思,一直喋喋不休。
回到桌位,他們點的小菜已經都上了,幾個男人已經先吃起來。張小蕙一手搭在林見深的肩上,很自然地先彎身親吻他的嘴唇,這才坐下。
林見深微挑了挑眉,沒說什麼,只是喝了一口水,繼續吃他的小菜。
張小蕙衝他媚笑一下,又傾身吻了他一下。
端著湯湯麵面走來的范江夏,無可避免的看著這一幕,手一抖,幾乎將東西撒了一地。她用力穩住,但仍有點抖,抿緊了唇將那些湯跟面上桌。
她做得很專心,始終沒有看桌中任何人,眼裡只有湯、面跟金屬感的桌面。
「各位請慢用。」上完菜,像一般服務生那樣禮貌說著台詞,便轉身走開。
眼前氤氳模糊,有什麼在眼裡頭打轉、不安竄動,隨時會潰決。
她忍著這股模糊,一直忍,忍到所有的客人都結帳離開,忍到小吃店關門,忍到曲終人也散,才到洗手間洗掉一晚的疲憊。
望著鏡中那蒼白的臉,望著眼裡頭那打轉的濃霧,終於再也忍不住,掩住臉,低頭放聲痛哭起來。
「妳這個傻瓜!」大蘇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她身後。
「妳怎麼還沒走?」她連忙抹掉淚,不知道大蘇跟過來。
「我不放心。」大蘇看在眼裡,假裝沒看見,沒多說什麼。
「不放心什麼?」她勉強撐出笑容。
大蘇沒明說,根本不需要明說,彼此心照不宣。
「妳這個傻瓜。」看她勉強努力裝作沒事,眼睛卻紅通通的完全洩密,忍不住歎息,拍拍她。「那個人也夠沒神經,不然就是混帳一個。」
一整晚,她的舉動反應,大蘇都看到了,一切都看進眼裡。
范江夏勉強又笑一下。
笑得那麼難看,還不如乾脆老實哭得好。大蘇不禁又搖頭,歎口氣,女人啊,為什麼總是那樣死心眼,折磨自己。
「妳喜歡他,對吧?」
范江夏張了張口、嘴唇動了動,默默搖頭。
「是不喜歡,還是否認?」
不,都不是,不是否認。那搖頭的意思要複雜曲折一點,意思是,到這地步說什麼都沒用,她應該放棄。
「已經無所謂了。」
「怎麼會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妳何必等沒人了,躲在廁所裡痛哭?」一口揭穿范江夏的偽裝。
「我--」她啞口,眼眶又紅熱起來。
「二十八,妳這個傻瓜、笨蛋、懦夫--」大蘇連聲輕斥。「為什麼要退讓?為什麼不爭取?」
「可以嗎?我能嗎?」她喃喃反問。
她只是喜歡,喜歡以後呢?她沒想那麼多,並不知道這種心情可以這麼複雜,痛起還可以令人這麼難過;心要碎掉似。
「為什麼不可以?」大蘇不以為然。「愛情也像貨品嗎?可以說,這是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了,你不可以打他的主意?沒有那樣的事,那樣就沒人會為愛情哭、為愛情傷了。」
「妳要我……把他搶回來?」她睜大眼。
「我沒有要妳做什麼。我只是問妳,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不爭取?愛情又不是貨品買賣。人人都討厭第三者,但事實上,愛情這回事,沒有所謂真正的第三者。」
會毀壞的東西,本身就會毀壞,但有一個受譴責的目標,讓人心情上會好過一點。
「大蘇……」范江夏喃喃。
她不高尚。她不是沒想過,她也想她的深葛格在她身旁,希望他是她的。也希望,如果張小蕙是個壞心眼、惡意的女人就好,她就可以有借口、理直氣壯地將他搶回來。
多虛偽啊!結果都是一樣,還需要什麼名目?為的只是能比較心安罷了吧!
內心的醜陋都是一樣的,她並不比張小蕙好到哪裡去。會淒慘地躲在廁所裡這樣放聲痛哭,不過表示她比較失敗、段數比較不夠罷了,哪有誰比誰高尚,誰比誰道德清高呢!
「大蘇……我……我該怎麼辦……」她失聲痛哭。
「妳可以放棄,一個人躲起來繼續痛哭。」大蘇殘酷地說:「或者,讓另一個女人因為妳的搶奪痛哭。妳自己想吧,很晚了,我先走了。」
走到門口,她回頭說:「不要去想道德不道德的,沒必要把忠孝節義那一套都往自己身上扛。」
第七章
「各位聽眾,晚安了,今晚節目就到此結束,明天同一時問,我們空中再會。」
說完再會,播音室外的小顏朝大蘇比個手勢,表示可以了,她取下耳機,順了順頭髮。
節目長一個小時,從禮拜一到禮拜四,每天晚上十點播出,收音時已經十一點。所以一週四天晚上,她都會像這樣,迎著黑暗離開。
她邊收拾,邊跟其他工作人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會才揮個手,說:
「我先走了,晚安。」
「晚安。」其他人或忙或收拾,抬頭打個招呼。
她一般將車停在路邊,一出大門很快就可以走到停車的地方,所以對工作人員好意陪她走到停車處,她都盡量不麻煩人家。
出了大門,涼意迎面撲上來,大蘇吸口氣,新鮮的空氣竄流進肺腔裡。
她走到車邊,摸出鑰匙--暗裡似乎有個黑影,她抬起頭,一邊打開車門。那個身形動了一下,她有點眼熟;心一動,往旁移動一下,用力想看清。
「阿a?」會是他嗎?
那身影又動了一下,她大膽的跑步上前,見她忽然跑上前,那人轉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