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波還跟我客氣嗎?都算是自家人了。快把東西拿出來吧。」
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她深吸口氣,貢獻出小竹籃,道:
「這是全油小烤雞,食用完畢,請務必毀屍滅跡。」她也不想問,為什麼這人能得知她的一舉一動。
他以小刀切分,分於她一半,而後抬眸問道:
「你今天上酒樓聽見什麼閒事?」
「也沒什麼。」
「酒樓閒話極多,古少德與黃門子弟都在,他們正值風光,所聊的話題必是以大事為主。」他道,看了她一眼,嘴角依舊噙笑。
她想了下,道:「就是聊……海棠仙子跟屠三瓏的婚事。」
「原來是這事。我正要跟你提,鄧家堡有心與屠三瓏結這門親事,這婚事絕對能結成,到時,雲家莊是一定要到場,你身子若是許可,不如一塊去看看。」
「公子,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個海棠仙子……總是第一大美人……」她內心有疑問。
他深深看她一眼,並沒有答話。
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她默念著,而後深吸口氣,道:
「……閒雲,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個海棠仙子,總是第一大美人,難道你不曾動心過?」
他闔言,展開笑容道:
「照你這樣說,我一見美色不就暈頭轉向了?」
「也對,娶妻當娶賢,相貌倒在其次,以後閒雲娶妻,妻貌醜雖,但品德必是天下無雙。」她有意無意這樣說。
他定睛望著她,嘴角還是噙著那親暱的笑。
這樣親暱無比的笑,令他整張俊容活了起來,眉啊眼的,連那上等的姿色都沾了春,春風漫漫無止境,這正是她的感覺。
她不得不承認,他能拒美色於千里之外,她當然也能,只是眼光會小小的貪戀一下,這是人之常情、人之本能,不能怪她,尤其當他冒充洛神時。
同時,這樣的春風,令她想起她臥床養傷的那一陣子。
她的意志力驚人,不出兩個月她已能自行起床,並想下床練走。本來公孫紙不同意,但公孫雲說了一句:
「這幾個月,我都在莊內,不如我來幫忙吧。」
幫忙?他能幫什麼?她內心疑惑,但人家是救命恩人,她忍習慣了也不敢多言,便由得他幫忙,後來才發現他這個忙幫得真是……
每天早上他扶著她下床,初時只在房內繞圈子走就已滿頭大汗,他也不阻止,她要走多久他就扶多久,後來她發現不對勁,她的精神力遠遠大於肉體的支撐,第一天走太久了,第二天她想要起床,但只能瞪著床頂。
因為她的身子完全拒絕跟她配合。
他就坐在床緣,又化身洛神,綻出絕艷的笑容。
「無波,如果你走不動,我可以背你走,意思意思也好。」
「……」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妖孽啊!
從此,她非常規矩,練走累了絕不硬撐,到最後,他也不幫扶了,就坐在院裡的亭內,明明是秋老虎的時節,他卻笑得如春風拂面,滿地都是春色。
「這樣吧,我就坐在這裡,提供點美色,女孩兒愛俏,希望你能因此有動力,走到我這兒來便可休息。」他鼓勵著。
第一次她聽見時,差點撲地,以為閒雲公子被人調包了。
第二次她聽見時,已經麻痺。
她適應很快,非常非常快。
每一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那一面,平日道貌岸然的人,背後以姦淫擄掠來發洩都有可能,公孫雲人前清若冷泉,人後膩笑膩得緊,不僅如此,當他笑時,便是真心誠意,開懷至極,從無虛假。這點,她倒是佩服得緊。
他彷彿看穿她的想法,又笑:
「無波可曾想過,如果連對自家人都戴著面具,那這一生一世也真是辛苦到底了。」
「閒雲說得是。」可惜她沒有什麼家人,自然無法發掘她的另一面。
兩人靜靜吃了一陣。她難得什麼也不想,就這樣享受悠閒的時光,最近這樣的時光增多了,她不知好不好,但她總是放縱自己。
一桌菜色偏屬清淡,壺裡裝的不是酒,而是養生茶。天天都在養生,還不如一刀殺了她還快些。活那麼久做什麼?想要看盡天下變化嗎?
她被迫喝了一杯,不由得暗歎口氣,悄悄把清淡的藥膳轉到對方面前,她改吃全油小烤雞。
油滋滋、香噴噴,吃了心情多好。
他看了她一眼,又替她倒了一杯養生茶,道:
「任何東西,總是要平均分配的好。」
「我身子虛,要養胖些才妥當。」她理所當然道。
他有點無奈,終究還是替她解決了那些藥膳。食後,她恭敬地呈上雞骨盤,他走到欄邊,一一運氣,雞骨頓成粉末進了湖裡。
高招啊!她感動到崇拜了,以後偷吃不怕被抓。
他取出雪絹汗巾,擦乾手指。他見她也拿出同樣的汗巾拭手,不由得笑道:「我以為你用色彩鮮艷的帕子。」
她也坦白:「既成江上無波,就改用跟雲家莊同樣帕子,比較妥當。」
「依你習慣,任何東西都不可沉迷,不可久留,方為保命之道,是不?」他含著笑,在月光下顯得十分雅致,甚至帶著幾分憐惜。
她撇開視線,負手望著暗沉沉的人工湖面,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無波,你不覺得奇怪嗎?不管是我,或者雲家莊人,甚至大部份的江湖人,若攜汗巾,都是素白面居多。」他忽然道。
這些日子只要他在雲家莊,就很喜歡跟她閒聊,她不否認她也喜歡這樣的閒聊。她想了下,道:
「我以為這是中原人的喜好。」
「實不相瞞,我二十歲那年,有個救命恩人……」他笑意盈盈。
她瞟向他。
「那救命恩人以素帕為信物,我瞧出她不情不願的給,我回莊後,全莊改用統一的汗帕,沒有多久,江湖上的年輕男女,皆以雲家莊馬首是瞻,以素帕為貼身汗帕。」他輕輕晃了下手中雪白無瑕的帕子。
那舉動,配著這人,當真是淡雅風情無邊,難怪人人選用這帕子。
她暗自深吸口氣,惱聲道:
「你早就看穿救命恩人的心思。連白明教護法車艷艷都因此改用同樣的帕子,它日你一見到一個拿出艷色帕子的人,這人,就值得懷疑了,是不?」她這根本是自跳陷阱了。
公孫雲但笑不語。
她摸摸鼻子,也沒有再追問,只是與他一塊欣賞月色。
今晚不到十五,圓月被烏雲遮了大半,但月輝仍然均分在每一處上。遠方的莊樓燈火通明,生氣勃勃,她幾乎可以想見前頭雲家莊弟子忙著待客,後頭卻是自成天地的寧靜。
「夜深了,小心著涼,我送你回房吧。」他道。那聲音又有些憐惜了。
在這裡看月亮看到天亮她也是願意的,但這話她沒有說出口,只道:
「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嘴角含笑,道:「這可不行。你傷勢是康復了,但身骨尚未養好,如果遇上示愛少俠,你想避也避不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聞言,又差點翻欄落湖。
示愛少俠……她沒有遇過好不好?
「何哉的功夫不弱,甚至是上等了。」他道:「他功夫傳自於你,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但照說你這小師父功夫應該比十四歲時要強許多,不料,你……功夫實在過弱。」
你就直說了吧,她暗自失笑著。他以為她功夫高強,卻沒有料到她落崖後情況慘不忍睹吧。
反正底子被他看穿,她也就直說無妨了:
「我十四歲那年冬,不料慘遭教主道兒,功夫可以再練,進展卻是太慢,我也沒那麼多心力於武學,所幸那時有何哉,我本姓王,是遺腹子,先父生前改姓皇甫,我把王家武學全授於何哉,各人天資不同,他算是上等資質,學了十足十。」她淡淡地說道,提及何哉時,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她瞟到公孫雲的衣袖動了動,卻不知是被風飄動,還是他想摟住她安慰她?但他神色自在,讓人看下出所以然來。
「這樣吧,反正你在莊裡閒來無事,功夫慢慢練也好。」他沉吟一會兒,粲光抹過那雙深潭。「不如,從現在開始吧。」
「……敢問,如何開始?」她有點發毛。
他在月光下笑得好迷人。「我不是嚴師,你用不著防我。雙雲榭到岸邊不算遠,但中間並無使力之點,你輕功行嗎?」
她觀望一陣,遲疑點頭。「應該可以。」
公孫雲笑道:
「你要不成,我就在你身側,喊一聲即可。」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她暗自運氣,隨他躍出欄外。
他白衫飄飄,在月色下果然俊得令人覺得接近他的週遭,便是進了天界一般。衣袂泛銀,全身朦朧如幻,這衣色簡直徹底襯脫出他清冷的氣質,卻又將他的春色,不,春笑融得極好,可見此人十分會穿衣,不知道像這樣穿衣像謫仙的人物,脫了這身衣物,赤身裸體的還會像仙子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