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下去。」項封魂對著一旁嚇壞的雪兒說道。
「是。」
所有人都退下後,項封魂自己打起珠簾,進入凌亂不堪的屋中,滿地的碎片讓他眉間又打起了摺。
計劃發生變數已讓他心神不寧,加上連日奔波勞累,回項家堡後又面對蝶兒的質問與爭吵,昨夜不歡而散後,他去找燕姬,將憤怒化作慾念發洩在燕姬身上。
之後下半夜他便回到書房,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
他知道這樣做會更傷蝶兒的心,但燕姬的心他一定要緊抓住才行,唯有燕姬死心塌地,他的計劃才能付諸實行。只是沒料到燕姬會得寸進尺,沒經過他的允許便擅自進入內院,使蝶兒情緒加倍失控。
冷蝶坐在銅鏡前,梳理自己散亂的髮絲。
「你為什麼打她?」
「她來找我示威,那是她自討的。」她正眼未瞧項封魂,輕輕將金釵插回梳好的流蘇髻上。
「你該曉得分寸。」
「我只曉得我的男人被搶了。」
「你不知道的妒婦的行為已讓你變得醜惡了嗎?」項封魂煩躁地看著她。
「我捍衛我愛的權利何錯之有?我不與他人共享夫君又有何不對?」冷蝶起身正對著他,反駁他錯誤的指責。
「你還求什麼?!你有了項家堡堡主的寵愛尚嫌不夠?」
「求什麼?!我求專寵!」她求的正是他給不起的專一。
「你別這麼任性。」項封魂被激得板起臉來,慍惱著冷蝶的不分輕重。
「別的女人之於你當真這麼重要?」
「你看不出我心裡的人是你嗎?」項封魂拍著桌案,雖然力道不是很大,但也發出了相當的音量。
「那燕姬又算什麼?!我不相信你的虛情假意!」她學著他拍桌,不願意退讓半步。
項封魂心中冷笑。
燕姬?要不是他想以燕姬代替蝶兒,把她派去大皇子身邊,他何需費心緊抓住燕姬對自己的迷戀,要不是他的私心不想放開蝶兒,又怎麼會造成今日她對他的百般誤會?!
難道還要他大聲說出:「是的,因為我自私自利,為了保全你,不惜利用別的女人的感情,讓燕姬取代你去服侍大皇子,對於燕姬,我才是真正的虛情假意!」
「說不出話來了吧?」他的沈默令她心冷,莫非他真是捨不得燕姬?
「蝶兒,別胡鬧了好不好,以你項家堡未來主母的身份,根本不用擔心其他人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他不能說出來,就算再憤怒也不能將自己的計劃打亂,他已經為蝶兒破壞過一次了。
聽到這句話由項封魂口中說出,她瞬間一陣鼻酸。
他選擇用項夫人的身份來安撫她,而不是選擇離開其他女人。他封她為後宮之首,然後讓她替他治理後宮?她覺得好可笑……好可悲……
她不稀罕頭銜,她要的是與她誓守一生、只愛她一人的項封魂。
「身份?我要這虛名何用……哼哼!真是感謝項堡主的隆恩……」冷蝶斜看向上方,硬是不讓眼眶中打轉的淚水落下來。
看著她的模樣,項封魂心裡更是難受,可他不能在此時給她承諾安撫她,因為接下來的日子他依然得寵愛燕姬,直到將她送往鳳翔身邊。
如果蝶兒願意相信他,那麼剷除大皇子之後,他們便能成親,過著雙宿雙棲的日子。
「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你別挑戰我……」
「我不需要你的讓步!」冷蝶搖頭,凝視著面前這個她深深愛著的項封魂。
她垂下頭,已經控制不了眼中的淚珠了。
「既然你不珍惜我對你的感情……我又何必緊緊糾纏著你不放。」她想透了,與其長痛,不如短痛。
「你這是什麼意思?」
「讓我走……我要離開這裡……」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項封魂捉住冷蝶單薄的雙肩。她要離開他?她敢說要離開他?!
冷蝶雙手握上項封魂的雙腕,狠狠向下一甩——
「放過我吧!嫉妒之火已將我燒得體無完膚,毀去了我美麗的容貌……」她忍不住掉了一滴淚。「我已經無法一心一意在你身上了。」
他不能接受。「不行!我不許你走!不許你離開我身邊!」
傷害她的同時,他的心裡又何嘗不掙扎呢?
為什麼她不能明白他的苦衷,只要再過一陣子就行了,等燕姬離開,他自然會對她說明原因。
「既然我已經不放過自己,你又何苦再折磨我?」冷蝶淚流滿頰,泫然眼中翻攪著他的身影。
「你是在向我示威,認為我會屈服你的要脅?」項封魂瞪著她,試圖從她的神情裡得知她只是在鬧脾氣。
「不,我是真心要走。」
她的答案令項封魂心口狠狠抽緊,如果她是鐵了心的話,他也不願再留她。
「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我就放你走!」
冷蝶靜默,癡癡望著樑上垂掛的白玉鴛鴦佩;他親手掛上,象徵不離不棄的鴛鴦玉珮。
良久,她低聲的開口——
「寧為石中泉,不為瓦上霜。」字字代表著心死,她不願與任何人共享項封魂,與其短暫的擁有,不如徹徹底底斷絕愛戀,不再為情神傷。
項封魂盯著不再說話的冷蝶,仔細地看著她心意已決的面容。「好、好一個『寧為石中泉,不為瓦上霜』。」
「我不要稍縱即逝的愛戀,我要的專一你給不起。」
「你就捨得?」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我美,總有人比我更美、更教你流連……」
項封魂打斷她的話。「夠了!不用跟我談道理。」
他怒極反笑,陰鵝的眼中再度出現了複雜的情緒。「你要骨氣,我就給你骨氣。你可以離開,從此,不用再回來。」
他被激得失去理性,決定讓她離開。既然她想走,他就讓她走。
「欠你的,我歸還給你。」冷蝶自櫃子裡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五百兩,贖回我的自由。」這是她經年累月攬下來的,裡頭還包含了幾年來項封魂送給她的各種珍奇首飾。
項封魂不敢相信地看著桌面上的盒子。
她居然做到這種地步,居然要將這一切還給他?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要待在他身邊?
錢,可以償,情,又怎麼能償?
「好……很好。」項封魂嚥下一口苦澀,手指著項家堡大門方向,瞇起眼,收起他的不捨。「你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吧!」
「離開項家堡的大門,你就永遠與這裡沒有關係。」
第八章
「她真的那樣說?」
項封魂坐在書房裡,聽著項仁報告今日「鳳來儀」所發生的事情。
「是。」項仁陳述著冷蝶如何大發雷霆,使長鞭將陳、王兩位老爺給一腳踹下水中,又如何大聲的說自己與項家堡毫無牽連。
「很好。」他唇角輕輕揚起,淺淺地露出證賞的字眼。
不愧是他的蝶兒,這麼多年了,還是不改脾性,依然清楚明白地要與他劃清界線。
「堡主……」項仁欲言又止。
「嗯?」項封魂斂下冷蝶的倩影,抬起頭看著有話想說的項仁。
「三年了,您還是不將蝶夫人接回來嗎?」
接回來?項仁這句話問進了項封魂的心坎深處。他頓了一下,遲疑片刻才緩緩回答:「時候末到。」
「時候未到?可是您為蝶夫人做了那麼多……」他不懂,明明堡主暗地裡處處幫助蝶夫人,偏偏又不擺明兒說。
憑著項家堡的護持,蝶夫人與堡主可能的曖昧關係早在暗地裡被傳遍,雖然還沒人猜中事實,但流言的精彩性更遠超過真實性,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有人傳過。
既然如此,為何堡主不出面澄清呢?
「項仁,你變得多話了。」
「奴才失言。」項仁驚覺自己的多嘴,連忙向項封魂請罪。
「下去吧。」項封魂並無責備他之意,只示意讓他退下。
「是。」項仁關上書房門扉,不敢多言的離去。
項封魂放下手中的書卷,斟了杯酒在銀杯中,默然地飲著。
為何還不接她回來?這個問題他自己也在問著自己。
原先他以為縱情聲色之後就能抹去她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跡,但是沒有,他忘不了蝶兒,忘不了他們之間的種種。
蝶兒憤而離去的那日,他摔毀了屋內所有東西以及兩人生活近七年的回憶。他氣她,氣她是真心要與他斷絕關係。那贖身的五百兩就像是早預謀好的一般,意謂著她有隨時離開他的決心。
所以他絕不找她,懲戒她的離去對他造成的傷害。
爾後三年間,項封魂極少待在項家堡裡,他將大部分雜務交給項仁打理,自己則長居京城,為朝廷勢力的改朝換代穿針引線。
縱使如此,項封魂也從未忽略過她的生活,他派遣項仁私下觀察她的動向,只要她回心轉意,一切就會獲得解決,他不會再負她,他會一生一世愛護她、專情於她一人。
可他就是盼不到蝶兒的歸來。
他不願再想起她,但她卻始終站在那個角落。失去她之後,他才知道蝶兒在自己心中遠比想像中來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