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日之約
早上五時多,在市郊的一幢純白別墅內,人造的第一線晨光從落地窗透入近千尺的睡房中,晨霧如紗,更帶著青草的清香甜味。
躺在柔軟的真絲床鋪中,如來卻睡得不太安穩,穿著白色睡衣的身軀在睡夢中輾轉反側,手無意識地抓緊胸口。
光滑的前額佈滿汗珠,年輕俊俏的五官扭曲,而隨著痛楚漸漸增強,如來終於痛得醒過來了。倏然睜開眼,烏亮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瞪著天花板,接著,便難受地瞇成細線。右手按在左胸上,五指如勾,尖尖的指甲在真絲睡衣上抓出幾道凹陷的痕跡。
「唔……」雪白的牙齒緊咬著粉嫩的唇,流洩出輕細的疼痛哦吟。
頭枕在枕頭上,如來高高仰起下巴,左手抓緊床單,優美的肢體繃緊,默默忍受心臟急速收縮所帶來的劇烈痛楚。與此同時,房門的方向傳來幾近於無的聲響,乾爽的毛巾與溫暖的手,同時放上如來的額頭與胸口。
默默無語中,如來忍受心臟傳來的痛苦。這種痛也不是一兩個月的事了,不過,在香港居住的十多天以來,心痛發作得比以往頻密,痛的程度也增加不少。
這樣下去,他之前用「天眼通」感應到的死亡預感就真的要實現了;不過,不是倒臥於血泊之中,而是死於心痛。
在如來近乎自嘲地暗想同時,心痛漸漸減退,呼一口氣,用手支撐起上身,倚坐床頭,剛將背靠好,一杯溫水已經遞到他的手上。
「好點沒有?」
「謝謝師兄,已經好多了。」喝一口水,如來揚起眼睛向左方看去,坐在他身旁的是已經穿上整齊衣服,額寬鼻高,五官深刻英俊的北冥浩天。
如來並不意外他的出現,就如同他從不意外北冥浩天永遠會在第一時間知道他需要什麼一樣。
將玻璃杯裡的溫水一飲而盡,蒼白的唇恢復血色,在水光的滋潤下更是嬌嫩潤澤。
自窗外投入點點金暉,豐潤的臉蛋在照耀下泛起兩朵紅暈,彎彎的濃眉下鑲著一雙渾圓的眼睛,晨曦的金光在兩顆烏亮的眼珠中央反映出浩瀚光彩。深刻的雙眼皮因為受不住強光的照射而向下低斂,濃密的眼睫在臉上落下一層淡淡陰影,反而令玲瓏豐潤的五官更加立體。
在如來身上洋溢著二十歲年輕人所獨有的青春,俊俏,也同時蘊含著二十歲年輕人所少有的貴氣。
以指腹溫柔地摩挲著他嬌嫩的臉頰,北冥浩天在心中讚歎了好一會兒,接著,用沉著好聽的聲音說:「我的小如來,值得嗎?」
又拉到這個話題上去了!如來輕輕蹙起眉心,淡淡回答。
「沒什麼值不值得的。」
冥頑不靈!在心中暗唸一聲,有如刀削的眉頭向下壓,北冥浩天隨手環起如來的肩頭,「你從西藏來到香港才十五天,但已經第七次發作了。如來,你就聽師兄的話,別再浪費自己的力量去救那些根本該死的人了。
「師兄,別再說這個話題了。」如來抿著唇,將目光移開。
經常發生在他身上的心痛並不是因為身體上的毛病。不是他自誇,自幼他都很健康,連傷風感冒也難得一次。
他的心痛是因為……
以北冥浩天的說法是因為他經常以佛法力量去救治瀕臨死亡的人,而招來的惡果。他每救一個人,就要背負那個人身上的所有罪孽。若那個人以後不再犯錯,自然沒事;若那人犯罪,或者多行不義,罪就會變成「業」,回到他身上,令他痛苦。
當然,這種說法他是不相信的--不,是不想,亦不能夠。
他是密宗活佛,他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宏揚善美,渡化世人,若連他也不相信人性本善,那還有何立場可言?
默默沉思,如來搖搖頭,連想都不願再想下去。
眼角一揚,向北冥浩天瞄了兩眼後,如來伸出指頭輕輕指點。
「師兄,你今天穿的上衣好像太花俏了。」
「哦?」 北冥浩天立刻往下一看,他今天穿著一件白底銀花的襯衫,漆面的藍色長褲和皮鞋,和平日沒什麼大分別……唔……或者……可能真的有點花俏了……還是換另一件吧。
北冥浩天邊在心中沉吟,邊抬起頭來。「如來,先別說這個,你……」
不等他將一句話說完,如來再次抬起手,尖尖的指尖向前一指。「師兄,我想看電視。」
知道他存心拉開話題,北冥浩天亦不再逼迫,聳聳肩頭,從床旁的小几拿起遙控器,打開安裝在前方牆壁上的投影電視。
早上六時,正好是新聞時間。一開始報道的都是沉悶無聊的政治新聞,對這些事向來不感興趣的如來,張開唇打個呵欠,覺得困了。伸手揉一揉眼皮,如來很自然地將頭埋在北冥浩天懷裡,眼皮微微斂下,正想好好補眠一頓,恰恰聽見電視裡的女主播以清脆的聲音報道一段新聞。
「因為下個月,西藏密宗將在香港舉辦「弘法大會」的緣故,令香港酒店出現供不應求的情況,大量旅客滯留機場,甚至有人自備帳篷,在大會堂一帶的道路露宿。」
揚起眼睛一看,電視裡正在播映訪問的片段。
如來不由得蹙起眉頭,暗歎自己倒霉。
頭頂上果然響起北冥浩天的問話聲。
「什麼是弘法大會?」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弘揚佛法。」惟恐露出蛛絲馬跡,如來盡量以平淡的語氣回答。
「只是如此單純?」
抬頭看去,北冥浩天深邃的眼睛內閃爍著智慧與瞭然,在他的眼神下,如來自覺無法有任何隱瞞,沉默一會兒後,他輕聲說:「那天,我會接見從各地而來,身患絕症的病人,首次在媒體前公開我迷宗的無上佛法。
「你真的不要命了。」有如刀削的眉頭往下一壓,北冥浩天嘲諷一句後,不冷不熱地說,「還有什麼?徹底說出來吧!」
遲疑地咬著唇瓣,思索多時,如來終於再接下去。「除了在各地傳媒面前宣揚我密宗佛法,還有另一個目的……那天,除我之外,還會有九十九名活佛到場,聯手在會場中布下「曼陀羅法陣」。由我發動,以會場為中心,準備一舉洗淨香港的所有魔氣。」
「曼陀羅法陣……」 北冥浩天在嘴唇邊喃喃重複一次,深刻的眼線瞇了起來。
「對!就是曼陀羅法陣!密宗最強的伏魔發陣之一。」
看到他的表情,如來俊俏的臉孔上浮現幾分年輕氣盛的驕傲。
「如來,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讚歎。」 北冥浩天搖搖頭,臉上神色似笑非笑。
區區一個曼陀羅法陣他還不放在眼裡。
一瞬間,如來覺得難堪起來,放在身側的十指不自覺抓緊柔軟的真絲床單。
「你就不可以說一兩句好聽的話嗎?」
他的堅強,他的矜持,在北冥浩天面前總是輕易變質。他清楚自己的不成熟,卻無法控制情緒的起伏。
「世界上最動聽的是謊言,可惜我不喜歡說謊,就只能說難聽的老實話了。」
即使知道如來不滿,北冥浩天的神情依然從容,彎起的眼角處幾道深深的笑紋充滿成熟穩重的魅力。
覺得他的神情非常刺眼,如來不由得瞇起眼睛,收縮如箭的瞳孔中盈滿警戒的光芒。
「什麼老實話?」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耗損大量靈氣救人之後,還要發動曼陀羅法陣,未免太勉強了。即使發動了又如何?真的可以將香港的魔氣一掃而空嗎?我敢打賭,不用半天魔氣又會籠罩一切。」 北冥浩天呶呶唇,一臉不以為然。「魔氣幾乎籠罩世界各地,香港只不過是冰山一角,你何必白費力氣呢?而且,魔氣只不過是「因」,你應該清楚。」
「即使只要一瞬,已經足夠!」如來倔強地仰起下巴。「這些日子,我始終無法感應到天魔的氣息,就是因為香港的魔氣太濃烈了。天魔藏身其中,就好像藏身其中,就好像藏在沙堆裡的一顆沙。但只要香港的魔氣消失,即使只有短短一分鐘,我也有自信可以將「他」找出來!」
北冥浩天蹙起眉頭,微微沉吟。
「如來,之前你不是說還未完全確定魔氣的來源就是天魔嗎?」
「我……」如來一時詞拙,遲疑多時,才囁嚅著聲音說。「我……我騙你的。」
「不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你懷疑我。」 北冥浩天的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如來不敢回答,將目光飄得更遠。
北冥浩天乾脆地說。「若你懷疑我就是天魔,直接說出來吧!答案我隨時可以給你。」
「我……我不是……」
他的坦蕩令如來不由得感到羞愧,雪白的雙頰刷地紅起來。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指尖,有點生硬地拉開話題:「密宗早就認定,除了天魔這個「「萬惡之源」」外,再也沒有人可以令整個世界變得如此黑暗、混亂。所以,無論用任何方法我都要將天魔找出來。」